在这里,有一段文字很可注意:“上徘徊窗下,独庵从,告孝胥曰:‘庄士敦已往荷兰、英吉利使馆。’孝胥请幸日本使馆,上命孝胥先告日人。”大概他们原是预备求援或托庇于荷兰或英吉利公使的,后来到日本公使馆,正是孝胥的主见。
溥仪避居日本公使馆八十天,又作逃亡天津之计。民二十四年(一九三五)二月二十三日,溥仪换穿粗料西装,扮成日本小商人模样,由池田书记官作伴,于夜半离开公使馆,坐汽车直奔前门车站。池田带溥仪登一辆三等车,这是一辆兵车,车中气味非常恶劣。池田操中国语很纯熟,告旁坐兵道:“这是一个日本人,让他坐在这里。”说罢,自入二等车中,郑孝胥、罗振玉等都在那里。时京津一线在国民军势力之下,车到丰台,检查最为严厉。检查者在那三等车中,见了默坐一隅的溥仪,喝问:“你是谁?这是兵车,怎地坐在这里?”旁坐兵代答道:“他是一个日本人。”检查者呼他:“去!去!”溥仪也就走入二等车中,始终不发一言。从此一路平安,早上三点钟到了天津。由日人吉田茂和古城秀胤两人来接,暂在大和旅馆住下,随后皇后也由池田的太太陪伴到津(据《满洲国皇帝》页六十六)。
溥仪避居天津日本租界七年,民二十年(一九三一)九月十八日,日本突以武力占领沈阳,造成所谓“满洲事变”,天津日本租界也戒备森严,溥仪就在这戒严声中,又作逃亡关外之计。十一月十一日上午二时,他和郑孝胥、郑垂父子乘汽车到法租界邮船码头,登比治山丸。一早船开行,沿白河而下。经过军粮城,这是一个要口,舟车往来,必经检查。大家预嘱船长西田设法绕道避开,船长不理会,仍徐向军粮城行去,大家非常情急。乃在快到军粮城时,船长突开快车,打转逃去,虽岸上放枪,早已射之不及。这样,天明时就安抵了塘沽口外,换乘淡路丸。十三日上午九时一刻,到达营口,在南满铁路第二码头停泊,这已在日本势力范围内了(据《满洲国皇帝》页一百零一)。
民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八月八日,苏联对日宣战。十二日,溥仪全家动身到通化,尚书府和宫内府各大臣们、国务总理和各部大臣们都随同出发。原来通化有一个大栗子煤矿,附近多山洞,日本人早在那里做有防空设备,所以他们这一次公开的浩浩荡荡前去,含有临时迁都的意味。据说关东军本准备于必要时放弃长春,最后死守南满。不料十四日天皇宣布投降,溥仪就回沈阳,想坐飞机到日本,于是给苏联军队所虏获。他以后的余生,不在本书范围之内,也就不再叙说了。
溥仪在六岁上开始上学,由大学士陆润庠和侍郎陈宝琛教读汉文、都统伊克坦教读满文,但满文成绩很不行。其后有英人庄士敦教读英文、刘骧教读日文,但日文也不行,英文却很好,能读能说能写,写的书法也很清秀,他签字喜欢用Henry一个名字。此外给溥仪讲书的还有不少人,像郑孝胥讲《资治通鉴》,温肃讲《贞观政要》。满洲国成立后,一度规定每星期六为修学日,从上午十点钟起,举行御前进讲。那时,袁金铠讲《书经》,王乃征讲《诗经》。日本人方面,也常有专家或名流担任御前进讲,像侍从武官石丸志都磨曾讲军事(有一个长期的节目),山下奉文曾讲德国战事(其时山下奉文正从欧洲回来),烟晋二郎(佐藤戈止化学研究所研究员)曾讲稀元素。又在预定实现每一个行动前,便向溥仪灌输对于这一个行动应具的知识,像在康德七年(一九四○)为赴日参加二千六百年祝典,先讲日本史(讲者平泉治);回来为公布建置神庙,先讲惟神之道;康德十年(一九四三)为东巡狩,先讲安东大势(共讲八次)。惟神之道的进讲,据《记事簿》所载,有一个相当庄严的规模:
主讲者:东京帝国大学名誉教授、法学博士笕克彦。助手,笕秦彦。翻译官,道德满三郎。速记者,古贺董一。
陪听者:总理大臣,参议府议长,祭祀府总裁及副总裁,宫内府大臣及次长,尚书府大臣,侍从武官长,吉冈御用挂。
日期:六月二十日、二十三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三十日、七月三日、四日、五日、七日、十日、十二日、十四日、十七日、十八日、十九日、二十二日、二十四日。预备,二十五日、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每日上午十点三十分至正午。
地点:勤民楼健行斋。
服装:陆军军装,佩带日满最高勋章,满上日下。
清朝几位皇帝写字,自成一个家数,溥仪学得很像。他也常喜作擘窠大字。溥仪和他祖先康熙、乾隆一般,有时也戏弄绘事,画得也不差。这一种对于书画的嗜好,似乎很浸染于亲近子弟,像溥杰、溥儒、溥斤、溥栓、溥佐、溥修辈,都能书能画,在平津略有名望。
溥仪寻常书画,过去钤印为“宣统御笔”或“宣统宸翰”。到满洲国后,常用“所其无逸”、“无逸斋宝”、“缉熙敬止”、“民勤楼宝”等印。
溥仪稍通医理,能自开方。宫中人请侍医处方,通常先要经溥仪过目,然后命人钞入药方簿。这种药方簿,曾载在《书籍簿》的,有一函,注明:“计五本,内有未写的二本,未进。”又二函,注明:“第—二计十本。”又据《记事簿》载:
康德二年(一九三五)九月十三日,毛永惠传:“嗣后药方钞入药方簿后,即行焚毁。”
不知溥仪对于这件事,为甚这样看重。又曾见由宫中散出的几本《本草纲目》,间有用红笔仔细圈点的,或许便是溥仪的手笔。从圈点的部分看来,似乎他对于养阴的几种药,像石钟乳、绿青、矾石、砒石、消石、硫黄、荠苊、萎蕤、补骨脂等,曾有特别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