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青华客客气气地,给肩膀上头儿只剩下了两条杠、一颗星的三级警督金之雷,沏了一壶儿好茶,然后又堆儿出来一脸,谁都瞧不出是真是假来的可爱笑容,凹着她的那两个能够醉倒天下半数男人的美丽酒窝儿,来给“醉雷子”使劲儿放电了!她先是客客气气地,为这个登门造访的刑事警察头子,沏上了一杯香飘四海的好茶,又笑嘻嘻地问:“哎哟儿!怎么查个户口这样儿的小活儿,竟然惊天动地,得让您这么一位刑警大队长亲自出马呀?”虽然,县公安局刑事警察大队的大队长金之雷的突然到来,使得这位做贼心虚的闫青华,在自己的心里,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但是跟警察们打交道的本领,风尘滚滚了大半生的闫青华,如同过去跟嫖客们来周旋一样,技艺高超、滚瓜烂熟。
  “您这儿不是咱们县政协的大委员吗?啊儿?又是全四川省数得出来的著名女企业家!那谁还敢慢待呀?啊儿?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为政协委员看家护院,那可是我们当警察的头等大事儿呀!是不是?”金之雷屡破奇案,所见过的各色人等,数都数不过来,他不动声色地,用了一句饱含奉承的话儿,一下子,便轻而易举地,摘掉了闫青华心头原有的警戒,还挑逗起了如她这种年龄的女性,十有八九都会具备的虚荣心,为使闫青华能够比较顺利地口吐真言,而做好了心理铺垫。
  “哎哟儿!为家乡人民的改革开放,做了这么一点小事儿,还难为您一个大队长亲自惦记着!您让我这心里,多不好受啊儿!”果然,没有什么文化的女企业家,开始顺着金之雷立起来的竹竿儿,一寸一寸地往上爬了!
  “您的贵府,到底是在咱们县的什么镇、或者是什么乡?具体是城里的哪一条街、或者是乡下的哪一个村?您的父亲、母亲都叫什么大名?啊儿?这个事儿,咱们先得弄清楚了!要不然,将来人家记者、作家什么的,跑来给您写报告文学,上哪儿查详细资料去呀?对不对?啊儿?”金之雷决定,在闫青华刚刚爬到顶儿的竹竿儿上边,再接上一节,好让她接着再往上面去爬。
  “我的贵府啊儿?”这个闫青华实在是没有什么文化,听到人家金之雷礼节性地称她的家门为“贵府”,她自己也顺路跟着“贵府”起来了!惹得金之雷赶紧捂着鼻子装咳嗽,差一点没有乐出声儿来!
  可是,这位突然造访的金之雷警官,嘴里这样一个父母双亲的一问、一声“贵府”何在的一说,倒还真得是把闫青华的心,一下子给说哭了!她在自己那刚刚被金之雷一进门的时候,所对她说的那一句带有恭维、奉承之意的话语,刷上了一层幸福感色彩的悲哀的心里,一下子又回忆起了,自己的那一份凄苦童年,又回忆起了,自己那几乎是没见过面的,为了一把枯柴,而命遗深山的亲爹,和那个为了让自己,能够偷偷地吃上半两猪肉,而被后爹“操猪毕”,用竹子扁担儿,给打得满院子乱蹿儿的亲娘!闫青华觉得,以自己今所已经获取了的社会地位,如果仍然去按照自己家中真实的情况直说,那好像是不行!如果,人家知道了自己原来有过那么悲苦的童年,还有过那么一个完全没有人性的继父,那好像是真得是有一点过于丢人了吧?爱慕虚荣的闫青华,努力地吞咽了一下,因为咽喉梗塞而涌到口腔里面来的心中苦水,也努力地吞咽掉了自己从心海的底层,突然泛流起来的悲涩。她觉得,自己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贵府”!她觉得,一个已经达到可以光宗耀祖的程度的女企业家,一个已经荣誉的登上了一县政治协商会议的委员的她,好像是完全不应该出自那样一个,极度贫困、极度哀伤的“贵府”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对着现在来调查她的,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和将来真得来采访她、书写她的记者、作家们,去构造一个,让自己说着、别人听着,都显得辉煌一点的“贵府”!于是,闫青华便硬是倒着用眼眶吸干了,那两汪儿因思及往昔哀痛而骤然升起,已经淹灭了她那两粒可爱眼珠儿的,美丽而又明亮的泪水,重新收拾了一下表情,对着本县刑警头子,胡说八道了起来:“哎!说来我也是很可怜的哪儿!我出生在兴文县城的城关镇,父母亲都是教授,我父亲名字叫闫西山,是教算术的,我的母亲名字叫闫桂香,是教语文的!我小的时候,他们都因为吃得太好,都得了那种富贵病——肝炎,死了!我有一个叔叔,是香港的一位大富豪,叫闫东山,我就去投奔了他!”
  “醉雷子”一听,把整个脑浆子儿,都气得成了自己已经戒了半年多的白酒了!你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啊儿?你就算是编瞎话蒙我,多多少少也至少应该是有上一点影儿吧?啊儿?这个兴文县穷乡僻壤,自古以来就没有过半个大学,没有大学,上哪儿来找什么教授去呀?就算是有教授,噢!一个教算术、一个教语文,好嘛儿,全都是小学水平!还有什么“闫西山”?你闫青华这个官儿,也当得有点太大了吧?啊儿?怎么你就楞儿是敢把人家,那个已经死了多少年的山西军阀,给调到四川省来,给你这个破董事长去当亲爹来了!还给人家这位五十年前就过了世的,国民党四星上将阎锡山的名字,硬是给改了一个同音字!噢!这当父亲的哥哥叫“西”、当叔叔的兄弟反而叫“东”!这是什么样儿的方脑壳儿的“教授”和“香港大富豪”,能够去傻巴楞瞪儿地论得字辈儿呀?啊儿?金之雷心里头气得半死,可是他脸上的微笑,却一点一滴都没有往下撤。他明白了这个女大款在跟自己讲故事,但是,一个政协委员同刑事警察,就自己的出身问题来讲故事,究竟是鉴于什么样的一种动机,他还得接着问清楚。于是,大学毕业的金之雷,便借题发挥,抡圆了自己的舌头,一起来跟着眼前的这位女企业家,共同冒起傻气儿来了:“哎呀!您这可真得是‘至荣尊贵公府第,道德文章圣人家’呀!那么闫总您,在您的那个阔叔叔的关照下,打得,到底是一份什么工呀?”金之雷外号“醉雷子”,自然是十分懂得酒的文化。他用以夸誉这个闫青华“贵府”的两句诗,真还不是他诗兴大发,现想出来的,而是人家山东名牌“孔府家酒”的酒瓶子上面,印的两句广告词的后半截话儿,这种牌子的酒,他“醉雷子”以往可是没有少喝。
  “啊!是呀!至荣尊贵!至荣尊贵!我在叔叔那里啊儿,其实,也没打什么工!也就是学着当个副总经理什么的!”我们的女政协委员,这几年来财力倒是真得算上去了,可是她的文化程度,却硬是不见上涨。把人家“醉雷子”拐了一个弯儿的挖苦,还真得是当成了表扬!她是一个打小穷怕了、也苦怕了的女人,一听到“至荣尊贵”这四个显着挺富态的字,立即喜不胜收,高兴地把抬头纹都给笑出来了!
  “你的叔叔闫东山老先生,是不是就是那个有名的‘香港东山煤炭集团’的董事长啊儿?”为了再探一探她闫青华的嘴里,冒出来的浑水到底能够有多深,金之雷又当场胡诌出一个什么“东山煤炭集团”来,想再给这位找不着假亲戚的真董事长闫青华,再多立上一根竿儿,最后再试上一试真假,看看眼前的这位女企业家到底能够爬多高。
  “对!对!对!那正是本叔!正是本叔!”这个傻妹妹闫青华,不知道人家“醉雷子”的话是一个活套儿,还真得是伸直了美丽的脖子,死往里面去钻儿!大概是电视里面的清宫戏看得多了点吧,半文盲的闫董事长,竟然文绉绉地在连续说了三个“对”字之后,来了两句“正是本叔”!西山为父,东山为叔,本来是她顺口胡编的,没想到人家见多识广的刑警大队长,还真得知道有这么一个著名港商!这令闫青华很是有一些喜出望外,她非常希望金之雷,能够把闫东山这个“香港东山煤炭集团”的董事长,正式地写入她闫青华的户籍档案里面,以便从法律上,给她暗淡悲凉的家族门楣上,镶嵌出一道金色的边框,以便帮助她去照亮,自己的那位,不过是因为贪砍一把干柴,而坠落于大山深涧之渊的亲爹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