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青华,好像一个大傻子似得,拎儿着两大口袋儿过期奶粉,拦了一辆出租车,一口气,跑到了三百公里以外的珙县巡场镇。她打算从那里,先搭乘支线列车,到达宜宾市。然后,她再从宜宾,上火车一路南下广州——十五年前,弱小无助的她,便是沿着这样一条路线,去成为了一名职业妓女的。
  可是,闫青华买到了去宜宾的列车票,心,却一下子又犹豫起来了。难道又要去广州吗?干什么去呢?啊儿?噢!逃命!可是,去了广州,你还见得到自己的那个欧阳了吗?哎!见不到了!恐怕是从此之后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了!见不到了!那你还逃命干什么呀?噢!生孩子!可是,那孩子不是人家欧阳的吗?你到了广州,生下孩子来给谁呀?难道把孩子,给那些拿出几块钱来,就想操你的,乌龟王八蛋们吗?不行!肯定不能够把人家欧阳的孩子,给那些不是人养的嫖客、流氓!那,你还使足了劲儿地往那边跑什么呀?在那边,你闫青华认识一个正而八经的好人吗?不!不认识!连一个好人,我也不认识!既然不认识,那你干什么去呀?啊儿?
  闫青华终于在陷入了迷途的最后一瞬间,把握住了自己!她在自己因为杀人案发,被吓得惊慌失措的心里,升起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我得回去!我好像还是得先回到兴文家乡,偷偷摸摸地找上一个什么地方,藏起来,慢慢儿地,把肚子里面的孩子生下来,抱给亲爱的欧阳!然后,你们爱把我怎么办,就把我怎么办吧!这么多年了,我闫青华,在外面始终是一个鬼,只有在自己回到了家乡之后的这几年,才活得像了个人!打小就听说过,杀人得偿命,一偿命,我就又得去做鬼了!怎么着,在做鬼之前,我也得再做上几天人哪儿!啊儿?
  于是,闫青华一松手,把刚刚才买来的列车票,又给扔了!她想给欧阳打上一个电话,好好地把自己心里面的话,跟亲爱的欧阳,去吐吐!去说说!可是手机,扔在面包车上忘了拿。于是,她走到一个,能够去打省内长途电话的电话摊儿上,可是,她刚刚拨了几个号码,心里一哆嗦,又赶快把电话挂上了!纵然是有一肚子的心里话,闫青华这会儿也一个字,都不敢对欧阳去说,甚至,她连欧阳的声音,都不敢去听。她害怕!她闫青华的心里,真得是害怕极了!她还倒不是害怕,她因为杀了人,得被人家警察,给拉出去枪毙——她从来没有被枪毙过,想怕,也不知道这人要是挨了枪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儿!就算是真得害怕,也怕得很不具体。闫青华怕得非常形象、非常具体的,是害怕欧阳,在知道了,她为什么要杀季鲁建、知道了她闫青华,是一个卖了整整十年屄的野鸡婆儿、是一个大家用过了连绳子都不需要拉一拉的公用抽水马桶、是一个妓女之后,不要她了!一想到这一层,闫青华的泪水,一下子,又从心里涌了出来,如同两眼喷泉似得,拼了命地在自己的脸上流。哎!她难过万分地想,既使,人家欧阳真得是不要我了!我,也不能让他,亲口去告诉我呀!既使,人家欧阳真得是不要我了!我,也不能亲耳去听呀!亲口说的、亲耳听的,这不就成了真得不要我了吗?啊儿?不成!不成啊儿!不成!就是不要我了!我也不能让他亲口告诉我!我也不能用自己的耳朵直接去真听!只要我没听见,他这个不要,就不算数!他就得接着要!是吧?啊儿?
  闫青华的心里,空落落得,她,非常悲凉地,无可奈何地,像一只遇到了猎人的鸵鸟一般地,傻傻地思考着,怀着一颗非常彻底地失了神的凄苦之心,在这个陌生的小镇子上,自己对着自己,没完没了地做着欺骗、自己对着自己,没完没了地做着安慰。终于,她想出来了一个,她自己认为是两全齐美的办法——到小镇子的邮电局里面,给欧阳打了一个电报,在电文纸上,闫青华流着两行如大河一般多,而又极其苦涩的泪水,对自己心爱的欧阳,书写了如下的话语:“亲爱的欧阳!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我真得真得好爱好爱你!为了你,我哪也不去了!我马上回到兴文,找个地方藏着,把孩子生下来给你!别找我!我有奶粉!犯了错误的青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