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尼洞”里,在一片生与死亡的迷惘之间,已经骨瘦如柴了的闫青华,终于又一次听到了,她在梦里莹怀不止的爱人,欧阳文信的那一声呼唤!
  她不再肯去思考任何事物,与欧阳文信见面、让欧阳文信那宽广有力的胸怀,抱一抱、搂一搂,看一看自己那亲爱的欧阳文信,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向自己的这位正直、善良、宽容、大度的欧阳文信,真诚地去道一声对不起!真诚地说一句我错了!真诚地说上一句这样的心里话!已经成为了闫青华,那正在变得迟钝起来的,矇矇胧胧的脑海之中,所唯一依然在默默地漂浮着的渴望!而其他的一切,比如什么忧虑、恐惧、担心、害怕,以及身心俱有的苦痛与悲哀,则全部都已经被那一声,正当自己于万端无奈,千般绝望,百种凄凉之际,而如同旱田里面滚来一场天雷那样,突然跳入她那正在因为过度的饥饿,而慢慢儿地衰退着听力的耳际之中的,她亲爱的欧阳文信的那一声呼唤,所骤然在自己的心海里面,而激荡起来的惊涛骇浪,所全面地淹没了!啊儿!他又来了!我那至亲的人儿!终于,又来了!
  欧阳!欧阳啊儿欧阳——死尸一般的闫青华,艰难地向那唯一带来光明给她的,近在咫尺的洞口,一寸一寸,惊喜地爬去。她惊恐万状地担心着,把山下的那个欧阳文信,再一次放走!她害怕将老天爷,又一回赐给她的,与欧阳文信见面的机会,被自己的迟缓而再次葬送,她想喊!可是她的喉咙,似乎已经不再由她来管辖,她想尽一切办法,渴望自己尽可能地,爬得更快上一点!可是她的四肢,却柔软得,好像变成了几根煮烂了的面条。当她听到,欧阳文信对她的呼唤,就在“藏尼洞”口正下方的位置,又一次沙哑地响起来,苦盼了太久、太久的闫青华,真得是彻底急眼了!她拼尽她残余生命之中的最后一丝精华,挥出拳头,将码在洞口岩壁上的,那一堆儿用马口铁皮焊成桶儿来装载的过期奶粉,猛地一下子,击出了洞口!听到那些洋铁皮的奶粉桶桶儿,在山岩上稀里哗拉儿地滚滚而去,闫青华的心里,如蜡烛台上,那即将燃尽的火焾儿一样,忽然,跳跃起一丝反常的明亮,而后,便安详地熄灭了……
  幸运的闫青华,终于被她在几度踏入冥界门槛儿的时刻,因为实在无法从心中割舍,而坚持不肯坠进轮回的希望之星——欧阳文信,暖暖地抱在了怀中!
  抱着那因为过度、过久的高烧,而被烤干了全身水分,如同一把干柴似的闫青华,欧阳文信,真得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而闫青华,却因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被自己盼望已久的爱人欧阳的再次拥抱,所荡漾起来的激情,而一下子被注入了生命的能量。她以最大的诚意,调动出自己周身的每一个细胞中的力气,甜甜地笑了一下!让两颗浑浊的大泪,艰难地涌出了那干枯的眼眶,快乐地流过了,她那扫荡了一切哀痛,而最终凝固于欢笑的脸颊,慢慢儿地滴落在,欧阳文信那带血的手背上。她在自己那茫茫心海的最深处,从容地升起了一片灿烂的阳光,她知道,自己得救了,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完了所有的罪恶、已经历尽了所有的悲哀,从爱人欧阳,再一次抱住自己躯体的那一瞬间之后,她闫青华新生了!她知道,她的生命之中,将不会再有痛苦,她的生命之中,将不会再有无奈,她的生命之中,将不会再有不可告人的污垢与哀伤,她相信,自己真得是得到了幸福了!不论她是活着还是死去,不论她需要在监狱之中生活多少年,她闫青华都是幸福透顶的女人了!因为,她搏取了一个男人的真心!何况,这还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闫青华真得知足了!她实实在在地,是彻底知足了!她闫青华,这个充满了不幸,而又充满了罪恶的女人,从此一时刻开始,新生了!涅槃了!她将会带着永恒的幸福,永恒的无憾,活着或者死去!为此,她真得是很知足!很知足了!
  欧阳文信没有哭,也没有流泪,甚至,还两只眼角,都一点也没有湿润。他太累了!当那一大堆印着黑白花奶牛的马口铁奶粉桶儿,稀里糊涂地掉在他的身后时,他一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只不过是回过了头去,盯着大山孤峰上头,为天地之中,突然间出现了的这么多的洋铁桶儿奶粉,而备感惊奇!于是,他转过身来,摸出了一支云烟,慢慢儿地点着了火,一边抽着烟,一边纳闷儿地去琢磨儿,大山僻谷之间,到底是从哪儿一下子冒出来这么一大堆儿的奶粉。忽然之间,她想到了闫青华在拍给他的那封文理不尽通畅的电报中,那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我有奶粉”!欧阳文信顿时茅塞大开,他马上意识到,他苦苦地找寻呐喊了差不多一个月了的闫青华,就在这座孤零零的山峰上,而且,十有九八,是已经动弹不了了!于是,欧阳文信一把扔了烟,又叭叽儿一下子丢掉了拐杖,一条腿单蹦儿着,把自己的身子扑到了这座孤峰上,一通儿乱扒拉儿、乱摸地,找到了攀登此山的机关,然后,强忍着巨大的伤痛,玩了命地往上蹬!玩了命地往上爬!连自己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怎么样的爬上来的了?
  “青华!我们去自首去吧!不杀头的!判你多少年,我欧阳等你多少年!等到你出来,咱们还是好夫妻!你看好不好?”一边对闫青华说着,他在自己的心里头儿,已经默默地说了二十几天的这句话,欧阳文信一边把闫青华,搂在了自己的胸前。他甜甜地点着了一支云烟,使足了力气,一口就抽掉了半根。
  闫青华非常努力地点了一下头,眼角,又有两颗很大、很大的泪水,涌流了出来,看着,却比刚才的那两滴,要清亮了许多。
  看到怀抱中的闫青华,那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这个看上去坚强无比的欧阳文信,终于搂紧了她,万分脆弱地失声痛哭了起来——他知道,他选择了一条,极其难于行走的道路,他知道,闫青华这一生中的大部分光阴,必须得在大墙深牢里面去度过了!但是,欧阳文信的心中,却不含一丝一毫的悔意,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不仅仅挽救了闫青华的生命,同时,也拯救出了,闫青华那曾经深深地陷入了罪恶之中的灵魂!
  正当欧阳文信苦苦地思考着,遍体鳞伤的他,一个人,如何才能妥善地,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闫青华,弄出洞外、弄到山下的时候。小小的山洞子儿口里,又爬进来一个人,那个人,便是默默地陪伴着他欧阳文信,走遍了两趟儿兴文大山的“醉雷子”,四川省兴文县公安局刑事警察大队的大队长,三级警督金之雷。
  欧阳文信赶紧一转身,把怀中紧紧抱着的闫青华,使足了力气地,一个劲儿地往自己的身子后面去藏,同时,咧着脓血横流的嘴巴,大声地嚷嚷儿着,对金之雷很努力地说到:“闫青华她同意自首了!真得!她刚才点头,同意自首了!她自首了……”话未说完,疲惫不堪的欧阳文信,一下子,便昏倒了!
  “我代表四川省兴文县警方,正式接受,犯罪犯疑人闫青华的自首行为!”十分庄严地说完了这句话的金之雷,囿于山洞的狭小,弯着个腰,低着个头,却认认真真,郑重其事地,向昏死过去的欧阳文信,敬了一个规规矩矩的警礼。然后,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刑警大队的号码,铁骨峥峥的“醉雷子”,平日里那一向宏亮如钟的嗓音,多少变得有一点呜咽,他在电话里面命令到:“带个医生来!犯罪嫌疑人闫青华自首了!她需要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