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卿哭曰:“妾以一生心力,教会玉儿歌舞。虽三千金,我亦不允,况此三百乎?”
正在推阻未决,忽值李公回拜,媚卿伏地恳求,公叱曰:“三百之数,出自尔口,何得悔赖?况才子佳人,正应作配,汝岂能挽冰质而就之泥途耶!”
既而玉姬将别,媚卿复牵衣而哭曰:“汝何忍心即去,独不念我数载之情乎?”
玉姬曰:“蒙尔抚诲之恩,岂不知感。但自三年以来,所得已有二千余金,亦足以偿汝之德矣!况汝尚有琼姊作伴,又何必絮絮为?”遂不顾而行。
至苏,往谢百谷,百谷笑曰:“我当日许子必作黄衫客,今果如何?异日贤夫妇唱和佳章,幸勿吝时时惠我。”
玉姬亦笑曰:“感诵明德,尚当焚香虔祝,奚啻笔墨可以裁谢耶!”
其后隽生以拔贡进京,选授教谕,历仕至潮阳通判,与玉姬同卒于官署。
宋琬

烟水散人曰:余谓天下事奇奇怪怪,颠倒莫测,皆生于慧心之女、弄文之士。假使男愚妇劣,彼此痴痴,聋瞽相向,何至酿出许多异祸奇缘,流播宇内,以作风流公案。
然而文士之胆,不如女子更险;文士之心,不如女子更巧。唯其心巧,所以有玉燕钗之遗,是亦韩夫人御沟题叶之余意也。唯其胆险,所以黑夜私奔,是即卓氏琴台之故步也。
然则琬亦失节女耳,何足取重,而列诸美人之内耶!虽然楼畔投桃,不失香闺之范;汉皋解佩,奚伤窈窕之姿。而况标梅已七,必至怀春;彼美宜怜,岂难炫玉。此巨斧所以敛芒,神灯且为引照。而梅花一画,终续良缘。然则天亦怜之矣,子独吝于寸颖耶。矧其诗画兼工,色艳一世,虽欲弗载,乌能已已。
集宋琬为第十二。
明天顺间,临安有宋琬者,字玉馨,潮州刺史宋长吉之女也。年甫十六,有姿色,工诗画,与谢生为嫡表兄妹。
谢生者,亦簪缨之裔也,讳骐,字天骏。弱冠游庠,一时颇有文誉,虽为长吉之内侄,而彼此各宦远方,音问久隔。与琬自七岁时见后,不复再会。
一日,杭人以箫鼓楼船游于湖上者,纷纷不绝。谢生亦欲偷闲作半日游,乃唤小奚,自钱塘门雇舟,渡至岳庙。
时方停午,士女以进香而回者,莫不停舆入庙游衍。罗绮之多,多于湖畔之柳,然皆恒脂俗粉,无一可称国色。谢生乃念旧诗曰:
无缘不必思奇遇,恼杀春风闭阿娇。
既而步出湖边,将次登舫,忽见女轿十余,向西杂沓而去。意其必诣上竺,而轿内或有佳丽。亟欲舍舟雇马,尾往一游,适与同社生相遇,立谈久之,遂托以他事,加鞭骤马而进。
及至天竺,则诸女焚祷已毕,纷纷登轿矣。但闻兰麝之香,袭人衣袂而不散。生以不获一见,深自悔恨。
及步入殿中,忽见佛座之侧,遗下玉燕钗一只。拾而视之,其钗玉色温润,雕琢精工,又拈纸作条系于燕翼。展纸一看,上有细楷数行云:
良工爱奇玉,镂作双燕子。
婉媚似有情,朝暮并栖止。
所嗟妆台畔,寂寞不如尔。
为寄相思心,暂拆双飞翅。
愿遇多情者,令彼销魂死。
尔若再相逢,良缘亦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