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茂才自父久出,其母溺爱,不行拘检。托言寓寺读书,日与市井无赖呼卢博彩,以赌为事。及成亲月余,依旧出去。
那些无赖,贪着茂才钱钞尽多,惟恐新婚婉娈,不入其套,遂又诱入娼妓家,拴同局赌。
虽以碧秋姿色无双,毕竟是良闺风范,而合欢之际,不过婉转绸缪,微微调笑而已,岂如妓女风骚淫荡,曲意趋承。所以茂才迷恋日深,或三五日一归,或半月一月方回一次。
二玄诘究时,其母更为支吾抵塞。惟碧秋心下了然,每每从容泣谏曰:“妾之先人特以弱质字郎者,以郎为诗礼之裔,必为良儒,不作荡子。岂今弃家室而入狎邪,堕本业而事赌博。固知秦楼风月,远胜荆钗,所恐设堑陷人,莫逃奸局。异时床头金尽,生计艰难,必为亲朋讥笑,而悔将无及矣!妾之薄命,但期速死。而以夫妇情谊,岂忍缄口不言。然妾亦遑惜,其如二白何!”
言讫,悲啼宛转,罗袖尽湿。茂才亦为感动,沉思良久曰:“卿言殊是,吾将谢绝此辈矣!”
岂期数日之后,复为邀去。初时亦颇峻拒,及罗裾飘曳,进酒于前;象板轻摇,娇音绕屋,则又心惑意迷,而流连莫返矣。
初时渐运橐金,金尽,即将负郭腴田,央人弃卖。又尝侦俟碧秋下楼,抻开笥箧,罄卷绮□环瑱而去。
碧秋含愁抱楚,时刻泪零。然绝无怨容,亦并无一言抵触。惟时时托之吟咏以自遣。姑录其七言近体二章云:
老天生妾亦何为,不怨春风只自悲。
明月向来邀独梦,菱花久已别双眉。
愿将冰萼同心事,岂逐啼莺出绣帏。
无限幽怀谁可诉,背人惟有泪偷垂。
其二
不能承顺事良人,薄命还须恨自身。
苦乐均宜操井臼,归宁何日见慈亲。
泣残杜宇休题怨,落尽烟花岂惜春。
若得郎心怜妾意,此时方扫翠蛾颦。
其诗连篇累帙,无非自怨之语,故不备录。
时有蒋云甫者,家富而行薄,好色尤甚,与茂才少同笔砚,结为弟兄。一日赌输,事极诣蒋称贷。
蒋云甫向慕碧秋之美,思欲一见而无由。忽值茂才借银,心下暗喜,便应允曰:“今日偶因未便,容俟明晨措处持奉。兄只在家相等,不必更来。”
茂才犹虑不稳,又再四订约。
次日饭后,蒋云甫盛服而至,笑容可掬。茂才迎进坐定,即问所恳之事。
云甫曰:“昨蒙兄命,欲得一二十金。弟思一二十金,何足应兄之急?故特凑下五十两,不拘时月,随便付还,不必言利,亦不消立券。便尊嫂处尚未见礼,故特竭诚奉拜,乞兄请出一见。”
茂才听说肯借五十金,欣喜过望。即忙进内以告碧秋。碧秋怅然曰:“非亲非族,岂有相见之礼!况闻此生做人轻薄,今无故而欲令我出见,其心莫测,君何不即时回绝,而反问我,殊觉可笑。”
茂才便以尚未梳妆为辞。怎当云甫坚执要见,那五十两又放在袖中,不肯递过。
茂才急于得银,连次进内催逼,愠见于色。碧秋无奈,只得毁妆易服而出,然妖艳之态终不可掩。
云甫向前揖毕,方欲启问,而碧秋已转身进内矣。便将银交付,茂才亦于几上取过借契,云甫假意推却,即袖券而去。
无何,二玄下乡取租,至一佃户家,其人骇然曰:“宅上贵产,已经令郎于某月间,弃卖于某处为业。某已向彼认租,何得复来相索耶!”
又至一家,其人亦照前回答。共有三十余亩,典卖殆尽。
二玄星夜趋回,觅见茂才,以檀木棍乱击数十下,碧秋为之哀泣,跪恳得免。然已遍体重伤,血溅满地。
自此时时呕血,遂成不起之疾。将及半载而病革,临死,执碧秋之手而哭曰:“我以不听汝言,致有今日,然以负卿罪重,死有余辜。所可恨者,又累汝怀孕数月,但自分娩之后,无论是女是男,即宜弃掷,另行择嫁。则我虽在九泉,亦得瞑目矣!”言讫而逝,年仅二十六岁。
碧秋双手抑项,疾呼数声,遂一恸仆地,半日方苏。自此五六日,晓夜悲号,水粒俱绝。
及终七之后,二玄心下甚觉怜悯碧秋,即俗央媒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