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魏王不得折辱贵臣
魏王,文德皇后所生,太宗特所宠异。贵要言:三品以上多轻蔑王者。意欲诬毁公等以激怒太宗。太宗大怒,御齐政殿,引三品以上入,作色而言曰:“我有一口语,欲向卿等道。往前天子是天子,今时天子即非天子邪往前天子儿是天子儿,今天子儿即非天子儿邪我见隋家诸王,一品以下皆不免其踬顿,我自不许儿子纵横,卿等何为蔑我儿邪我若教之,岂不能折辱卿等?”房玄龄以下,战栗流汗,拜谢。公正色而进曰:“当今群臣,必无敢轻魏王者。然在礼,臣子一也。传称:王人虽微,列诸侯之上,诸王用之为公卿,若不为公卿,则下土之诸侯也。今三品以上列为公卿,并天子大臣,陛下之所敬异。如其小小不是,魏王何得折辱若国家纲纪替坏,臣所不知。以当今圣明,魏王岂得如此?且隋高祖不知礼义,宠纵诸子,使行无礼,寻皆罪黜,不可为法,亦何足道。”太宗闻之,喜形于色,谓群臣曰:“凡语理到,不可不服。朕之所言,身之私爱;魏徵所言,国家大法。朕向者忿怒,谓理在不疑;见魏徵所论,方始觉屈也。人君发言,亦何容易。”
谏于虢州采银
虢州统军裴师利奏:“诸山大有银矿,采之极有利益。”敕殿中少监赵元楷,令诸国府卫士及百姓采之。类为劳扰。公进谏曰:“昔尧舜置璧于山,投珠于谷,所以崇名显号,见称千祀。陛下巍巍盛德,思与尧舜比隆;戡定大功,远逾汤武之烈。所急在于仁义,所宝岂是珍奇珍奇既积,仁义必损。且劳役卫士,与下争利,人不见德,将何取焉。”太宗深纳之,即令停废。
谏听谏与贞观初不同
太宗御两仪殿,谓公曰:“朕比来所行得失、所布政化,何如昔年?”对曰:“若威之所加,远夷朝贡,比于贞观之始,不可等级而论;若德义潜通,人心悦服,比于贞观之初,相去又亦甚远。”太宗曰:“远夷来朝,应由德义所加。德义不如昔时,功业何以得益?”公曰:“昔者,四方未定,常以德义为心;今以海内无虞,渐更骄奢自溢。所以功业虽盛,终是不如往时。”太宗曰:“今所行与往前何以为异?”公曰:“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三年以后,见人谏争,悦而従之;四年以来,不悦人谏,虽黾勉听受而终有难色。”太宗曰:“于何事如此?”公遂指陈之曰:“即位之初,处元律师罪死,孙伏伽谏曰:‘法不至死,无容滥加。’遂赐兰陵公主园准钱百万。或曰:‘所言寻常而所赏太厚。’答曰:‘我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所以赏之。’此导之使言也。某州司户参军柳雄于隋资妄加等级,人有言之者,陛下令其自首,不首当与死罪,遂固言是真,竟不肯首。大理推得其伪,将处雄死,少卿戴胄奏云:‘法止合徒。’陛下曰:‘我已与其断,当但与死罪。’胄曰:‘陛下即不时杀,非臣所及,付臣法司,法不合死,不敢酷滥。’陛下作色遣杀,胄争之不已,至于四五,然后欣然赦之,曰:‘曹司但能为我作如此守法,岂畏滥有诛夷。’此则悦以従谏也。往者,某县丞皇甫德参上书,有忤圣者,陛下以为讪谤,臣奏称贾谊当汉文之代,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长太息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不激切,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于时虽従臣言,赏物二十段,然意甚不可。此是小难于受谏。”太宗曰:“诚如公言,非公无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觉,公向未道之时,都自言所行不变;及见公论说,始觉志意渐移。公但常保此心,朕终不违公语也。”
谏遣使西域市马
太宗遣使西域,立叶护可汗,又别使赍金帛,历诸国市马。公谏曰:“今发国使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即缘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不得立,则以为深怨。诸蕃闻之,必不重中国,市马既不可得,纵得马,亦还路无従。但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昔汉文帝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凶行日五十。銮舆在前,属车在后,吾独乘千里马,将以安之乎’乃偿其道里之费而反之。汉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剑以赐骑士。陛下凡所施为,皆邈过三王之上,奈何至于此事,欲为二帝之下乎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珠不求自至;求得之,不足贵也。’陛下如不能慕汉文之高行,不畏苏则之言乎?”太宗纳其言,欣然而止。
谏益州北门造绫锦
益州及北门造绫锦金银等作,公谏曰:“金银珠玉,妨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饥;一女不织,天下有受其寒。古人或投之深泉,或焚之通衢,而陛下好之,愚臣不胜其耻。”
##卷二
谏聘郑仁基女为充华
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年十五六,有容色。文德皇后请备嫔御,太宗乃聘为充华,诏已施行,册使将行,公闻已许嫁陆氏,遽进谏曰:“陛下为人父母,子爱万姓,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心为心,故君处台榭,则欲人有栋宇之安;食膏梁,则欲人无饥寒之患;愿嫔御,则欲人有室家之欢。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而无顾问,播之四海,岂为人父母之义乎臣所传闻,或未指的,恐亏盛德,情不敢隐。君举必书,所愿特留神虑。”太宗闻之,大惊,乃手诏答之,深自克责,遂停册使。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礼部尚书王珪、御史大夫韦挺等内外群官奏称:“许适陆氏,无显然之状,大礼既行,不可即止。”陆爽又抗表云:“其父存日,与郑家还往,时相赠遗资财,无婚姻交涉。”太宗谓公曰:“群臣或阿顺旨,陆氏何为分疏?”公曰:“以臣度之,其意可识,将以陛下同于太上皇。”太宗曰:“何谓也?”公曰:“太上皇昔平都城,得幸处俭妇。处俭时为太子舍人,太上皇闻之不悦,遂令东宫出为万泉令,每恐惧不全首领。此陆爽谓陛下今虽容之,恐阴加谴责,所以反覆自陈,不足多怪。”太宗笑曰:“外人意见,或当如此。然朕之所言,未能使人必信。”
谏解薛仁方官加杖
蜀王妃父杨誉,竞婢为都官郎中薛仁方留问,未及与夺,其子为千牛,于殿庭自列云:“五品已上,不合留身。以臣父是国亲,故生节目,不肯断决,淹历岁年。”太宗闻之大怒,曰:“知是我之亲戚,犹作如此艰难,不可容也。”即令杖仁方一百,免所居官。公进谏曰:“城狐社鼠,皆是微物,为其所凭恃,除之不易;况外家公主,旧号难理。汉晋已来莫能禁御。武德之中,已多骄逸,陛下登极方已肃然。仁方既是职司,能为国家守法,岂可横加严罚以成外戚之私乎此源一开,万端争起,后必悔之,将无所及。自古能禁此事,唯陛下一人。备预不虞,为国常道,岂以水未横流便欲自毁堤防臣窃思度,未见其可。”太宗曰:“诚如公言,向未思耳。然仁方专擅,禁不奏闻,虽不合重罪,宜少加惩肃。”笞三十,放之。
谏处张君快等死
刑部奏:“张君快、欧阳林谋杀苏志约取银,君快不下手。贞观九年三月赦:劫贼不伤财主,免死,配流。经门下奏定。”刑部郎中高敬言:“举断合死。”门下执依前奏,尚书任城王道宗录奏。太宗谓侍臣曰:“国有常典,事迹可明,何得各为意见,弄其文墨。”因令御史勘当。御史奏之,太宗曰:“君快等谋为劫杀,何得免死?”因令杀之。公进谏曰:“据律:劫贼伤财主者皆死;谋杀之条:元谋者斩,下手者绞,于皆配流。劫贼重谋杀,轻赦是一时之恩,劫贼不伤财主,免死配流。则君快従重,法被宽;而刑部于后従轻,法断死,臣实有疑。”太宗曰:“几人行劫?”公对曰:“三人,下手者处死罪。”太宗令议。议定奏闻,太宗曰:“三人谋,従二人之言。”因令配流。
谏贵臣遇亲王下马
魏王师王珪奏:“准令,三品已上,遇亲王于道不下马。今皆失于仪准。”太宗怒曰:“尔等并自尊贵,卑下我子,此为非法,我不能行。”公谏曰:“自古迄今,亲王在京师者,班次三公,吏部、尚书、侍中、中书令,并三品也。若此等为王下马,王又不可安。然访诸故事,则无可准行之,于今自隳国法。”太宗曰:“国家所以立太子者,拟朕百年之后以为君也。然则人之存亡不在老幼,设无太子,则立嫡孙;若无嫡孙,即立诸子。以此而言,亦须崇敬。比孙于我,不亦近乎?”公曰:“殷家有兄终弟及之义,自周已降,立嫡必长,所以绝庶孽之觊觎,塞祸乱之源本,为国家者,所宜深慎。陛下向责王珪,乃忿怒肆情,不可以闻于臣庶。”太宗怒乃解。
谏责显仁宫官司
太宗东巡,将入洛,次显仁宫,宫苑官司多被责罚。公进谏曰:“陛下今幸洛州,为是旧征行处,喜其安定,故欲加恩故老。城郭之人未蒙德泽,官司苑监多及罪辜。或以供奉之物不精,或以不为献食,此则不思止足,志存奢靡,既乖行幸本心,何以副百姓所望隋主每命在下多作献食,好为供奉,倘不好不多,则有威罚。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竞为无限,遂至灭亡。此非载籍所传,陛下目所亲见。为其无道,故天命陛下代之。当须战战兢兢,每事俭约,参踪盛烈,贻训子孙。奈何令在下之人,悔不为奢丽也陛下若以为足,今日不啻足矣;为不足,万此亦不足矣。”太宗大惊曰:“非公,朕安得闻此言而今而后,庶无此事。”
谏河南安置突厥部落
伐国公李靖、英国公李积等击突厥牙,破之,其部落或投延陁,或投西域,而多归降者。太宗欲于河南处之。公谏曰:“匈奴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败也,此是上天剿绝,宗庙神武。且其积代为寇,百姓冤雠。陛下以其归降,不能诛灭,即宜遣还河北,居其故土。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秦汉患之若是,故发猛将以击之,收取河南以为郡县。陛下奈何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间,滋息自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尤不可居以河南也。”温彦博曰:“不然。天子之于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服灭,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遣居河南,初无所患。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德惠,终无叛逆。”公曰:“不然。晋代有魏,时番落分居近郡,郭钦、江统请逐塞北,武帝不纳钦统等言,数年之后遂倾瀍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彦博之言,遣居河南,所谓养虎自遗患也。”彦博又曰:“不然。圣人之道,无不通古先哲,王有教无类。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我受护之,使居内地,指麾教导,示以礼法。数载之后,自为农夫,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且光武居南单于于内部,为汉藩翰,终乎一代,不有叛逆。”太宗遂用彦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