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塔与郑经书郑经之初立也,清廷遣疆吏贻书招之,经请如琉球、朝鲜例,不登岸,不剃发,不易衣冠,议遂中辍。至三藩既平,赖塔复与经书曰:“自海上用兵以来,朝廷屡下招抚之令,而议终不成,皆由封疆诸臣,执泥削发登岸,彼此龃龉(删八字)足下父子自辟荆榛,且眷怀胜国,未尝如吴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弹丸地,不听田横壮士,逍遥其间乎?今三藩殄灭,中外一家,豪杰识时,必不复思嘘已灰之焰,毒疮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则从此不必登岸,不必剃发,不必易衣冠,称臣入贡可也,不称臣不入贡亦可也。以台湾为箕子之朝鲜,为徐福之日本,与世无患,与人无争,而沿海生灵,永息涂炭,惟足下图之。”经报书请如约,惟欲留海澄为互市公所,而姚启圣持不可,议复寝。启圣督闽,务欲灭郑氏收台湾为功,数遣刺客谋暗杀,事皆无效,经亦寻卒。于是王位继承之争起,郑氏遂败。
李马奔与西班牙之战争明室叔季时代,中国国民有以一私人之势力,与欧洲雄国为敌者,后则郑成功之与荷兰,而前则李马奔之与西班牙是也。郑成功海外之经营,史乘已略而不详。若李马奔者,三百年来,姓名久已湮没,亦可想见吾国民族,对于艰苦卓绝之殖民家,崇拜思想殊形淡薄也。余故亟述之,以告来者。李马奔者,泉州人,故海贼渠魁,数出没远近,从事劫夺。
会海上有帆船来自马尼剌者,为马奔所掠,马奔即以捕虏为向导,率帆船武装者六十二艘,水陆兵各二千,妇女千有五百,进征菲律宾。
万历二年冬(一五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舰队达马尼剌湾,马奔使部将日本人庄公(S)将兵六百先入。
时暴风起,舟多覆者,溺杀几二百人。庄公以残兵薄马尼剌城外,进殪西班牙副将,西兵走保桑的亚哥(Santiago)。会援军一队至,庄公以为大军也,稍稍引退。西兵乘势追击,血战亘数时。
庄公收败卒,退合李马奔之本营。时勒迦斯比已死,其孙温萨尔塞特,方经略吕宋北部。及中国兵迫马尼剌,急还谋防御之策,两军战备已就,马奔集部将,下进击之令。庄公引兵千五百人登岸,纵火市街,围其堡垒,而舰队自港外发炮助攻。庄公遂以所部入城,西军殊死战,庄公阵殁。马奔复发兵五百继之,终无功而退。于是马奔收余众,航吕宋岛西岸,数日至亚格诺(Agno)河口,降服土人,得河上四里地,筑城居焉。温萨尔塞特闻之,复大举来薄。马奔知不敌,乃留兵城中,牵制敌军,而乘间出海遁,其留者走匿深山间。至今菲律宾有伊哥罗德支那人种(Igarrots
Chinese)者,其苗裔也。近日无知少年,拾外人馀唾,动诋吾国民族,无尚武性质,观于郑李之故事,当亦爽然若失矣。
林文忠之谠论龚。瑟人名振都下,朝贵倒屣交迎,而口若悬河,每及当世事,纵横陈说,四座皆喑,与之讦难,鲜不辟易者。一日觞于某贵人第,座有林文忠。定席次,谈天雕龙之辩,风起泉涌,众唯唯,而深厌苦之。酒数行,坐客有言部胥多奸人者,长喟不已。文忠笑曰:“君何易视奸人乃尔?而以若辈当之。”某曰:“何谓也?”公曰:“子真未之知乎?吾与子言奸人。夫奸人者,言人所不敢言,为人所不忍为,如公孙宏期年化俗,尚以为迟,安石万书言自拟伊傅,秦桧我有二策可以耸动天下之类是也。盖辇毂之前,人文所聚,而彼辈乃大言不忌,咱信之坚如此,亦非真有过人之材也。不过见当时人材脆薄,学识猥陋,故肆无忌惮,挟其术以沽名猎位,眩其学以动众惊俗,一日得志,殃民生而败国是。如此辈者,心逆而险,行伪而坚,老成谋国在所必诛者是也。此之谓奸人,君恶得以区区刀笔吏为奸人哉?”言已,满座改容称善。定。颇自矜持,闻者谓非文忠森严耸切之论,未易折服之云。
兔园毕秋帆沅开府秦中,幕下时彦,各挟龙阳,多负宠而骄,时与皂隶龃龉,仆从遂动辄得咎。公闻之,不胜其扰,而无如何,诸食客知公之同所好也(说部《品花宝鉴》中之田春航与苏蕙芳即叙毕公与李伶事也),各纵之交争而不问,且阴观其赌胜以为乐。一日公怒甚,于座上正色曰:“快传中军兵将来。”众不知其故,郑重以请。公曰:“署中兔子太多,唤中军与我全行打出,为诸君图清净也。”众默然,断袖之争因以小戢。后公移镇汴梁,幕下男风复竞,公怒如前。
有老宿在座,徐曰:“是间恐非大帅兵威所能奏凯也。”公曰:“何故?”客曰:
“此处本梁孝王兔园也。”语未终,举座哗然,公怒亦霁。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是故居高位者,不可以不慎。
日本诗人题《郑延平焚儒服图》诗明末遗臣力图恢复,捐躯殉国者,先后相望。求其才略冠世,战功卓着,其事业道德,犹足垂法千古,当首推郑延平王郑成功。
成功者,芝龙之子,而其母故日本肥前田川氏之女也。唐王之立于郑氏也,成功以年少材武得幸,赐国姓,世谓之国姓爷。唐王曾抚成功背曰:“惜无一女配卿,卿当尽忠吾家。”因改姓朱,仪同驸马,寻封忠孝伯。芝龙之降也,成功痛哭而谏,芝龙不听,成功母抗节死。成功初以读书为事,未曾预兵柄,至是慷慨募兵,焚所着儒服,拜辞孔庙,乘巨船而去。后成功竟以台湾之役,使国姓爷(Roksing
Koxiga)之名,显于欧洲。近见某书馆所编英文法中有海盗郑成功一语,吾国新学少年,于国史素未研究,拾西人余唾,以为独得之秘,无识可嗤。
日本人以康公我之自出,故艳称之。
至谓中国四万万人,不能为明室报仇雪耻,独赖半个日本人,具此赤心血性,以点缀明室三百年之结局。成功母,日本女,故云。
近见日诗人藤森大雅有《郑延平焚儒服》诗,慷慨激昂,特采之以勖吾国民焉。诗曰:“朱火欲国步难,杀气腥膻白日昏。万岁山头哭龙髯,延秋门外哀王孙。党祸纷纷击且掊,四海士气斫丧久。草章偷活何奄奄,崩角稽首惟恐后。延平郡王真男儿,忠义之心确不移。
一死酬恩无反顾,一木欲支大厦欹。慷慨倡义意激烈,先师庙前矢立节。脱却儒衣付焚如,仰天低回沥心血。昔为孺子今孤臣,向背去留异所遵。旁人乍听心潜动,呜咽无声气自振。
呜呼志业虽不遂,足为万世鼓忠义。君不闻此子受生日域中,山川钟秀胆气雄。又不闻母氏清操亦奇特,泉城烈死惊异域。母教自古贤哲多,何况男儿性所得?
莫怪金陵丧败气犹刚,直取鸡笼作金汤。戈一挥紫飓息,鳄鱼远徙鲸鲵僵。三世供奉明正朔,衣冠堂堂四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