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亦负气不稍让,二人意见日深,时相龃龉。
一日倪以事谒总督,文襄拒不纳,三谒三拒之。倪问何时可见,期以旦日日中。倪先期往,日过午,仍不获见。倪私问仆从:“大人有客乎?”则对曰:“无之,签押房观文书耳。”问何不禀报,则曰:
“大人观文书,向不许人回话。”倪愈不怿,大步闯然入,戈什大声言巡抚至。
瞥见文襄执书坐安乐椅中,若为弗闻也者。倪忿然作色曰:“督抚同为朝延命官,某以公事来,何小觑我也?”拂衣竟出,欲辞官,将军出调和之。为置酒释嫌,二公皆许诺。届期倪先至,文襄日旰不来,将军强致之。至则直入坐上座,将军起奉卮,文襄立饮之。将酌以奉倪,文襄又饮之。倪大怒,推案起,脱帽抵几,径回署,即日谢病。政府知之,乃调倪他所。倪既去任,文襄获理巡抚,两署悬隔,往返颇不便。思空中构铁桥,沟通两署,召工雇值约二十余万金。款无出,颇踌躇。忽接港电,有候补县某,持总督印札,借某事向港澳华商募捐,已集得银十万余,未审有之乎?文襄愕然,已即复电言有之。适某兵轮以事至港,即命管带诱其人偕来,毋使逸。既至署,命闭之空室中。某知败露,首领将不保,彷徨无所措,欲自裁。窗外环伺者众,不得隙。夜二鼓,文襄自内出,某愧汗伏地,叩头请罪,文襄不顾,但曰:“汝胆大至此,不可赦,不可赦。”良久良久,乃命之起,赐坐,加以颜色曰:“吾今赦汝,汝能更为此乎?”某惶恐曰:“愿尽力。”于是更给以札,使往南洋群岛,又募得十数万金,而铁桥以成,桥成后,每夕阳欲下时,姬妓辈或靓妆炫服,逍遥其上,人望之如天半神仙云。后某督至,始拆去之。
张文和之才张文和公辅相两朝,几二十余年,一时大臣,皆出后进。年八十余,精神矍铄,裁拟谕旨,文采瞻备。当时颇讥其袒庇同乡,诛锄异己,屡为言官所劾。
然其才干实出于众,凡其所平章政事及召对诸语,归时灯下蝇头,书于秘册,不遗一字,至八十余书。尝颠倒一语,自掷笔叹曰:“精力竭矣。”世宗召对,问其各部院大臣及司员胥吏之名姓,公缕陈名姓籍贯,及其科目先后,无所错误。又以谦冲自居,与鄂文端公同事十余年,往往竟日不交一语。鄂公有所过失,公必以微语讥讽,使鄂公无以自容。暑日鄂公尝脱帽乘凉,其堂宇湫隘,鄂公环视曰:
“此帽置于何所?”公徐笑曰:“此顶还是在自家头上为妙。”鄂神色不怡者数日。然其善于窥测上意,每事先意承志,后为高宗所觉,因下诏罪之,逐公还家。
致使汪文端于文襄辈,互相承其衣钵,缄默成风,朝局为之一变,亦公有以致之也。
彭刚直之知遇彭刚直公不能作楷书,试卷誊正,往往出格,九应童试,皆坐是被斥。时浙人高某,视学湖南,尝微行物色佳士不可得。最后过刚直故里,闻读书良苦,循审所习,似非制艺,异焉。再视屋宇甚陋,门有联曰:“绝少五千柱腹撑肠书卷;只余一副忠君爱国心肝。”书势雄杰,不颜不欧,似未曾学者。叩邻右得刚直名姓,及其家世,知必应试,遂心志之。是岁按临长沙府属,得一卷,书势雄杰,似曾经眼,恍然有所感触,竟拔置第一。迨揭晓,果系刚直,大悦。参谒时,历述所见告之,刚直感恩知己,请列门墙,执师生礼。高致仕后,子若孙倦读淫博,不能世其家业,而彭已贵,为择地筑园墅报之,即今高庄是也。
袁爽秋袁爽秋之夫人薛氏,学问宏深,博通经史,有不栉进士之誉。
爽秋学问,夫人攻错之力居多,故爽秋有季常之惧,然实另有原因也。传闻爽秋本姓某氏,为袁某乞养子,故冒其姓。幼时家贫,为人牧牛,常戏登桐庐塔顶。乡愚野老,谓其必发达,以该塔素名有鬼嬲人,爽秋登之无恙也。及十二三岁,某戚携之北上,流落都门,薛慰农收养之,执杂役焉。后因某事对答数语,慰农大奇之,使伴诸子读,遂妻以女。有谓爽秋实为养父挟之北上,适值薛慰农择婿,爽秋预其选。
盖尔时慰农所注意者二人:一为杨廷甫,一为袁爽秋。薛慰农之夫人亲相之,并阅二人文,谓杨廷甫必可点翰林,袁爽秋不过进士而已。且杨貌优于袁,欲婿杨,薛慰农则谓杨虽可入词苑,终不过翰林而已。袁虽不能入词苑,必有督抚之望,为一代名人,遂决婿袁云。庚子之难,爽秋从容就义,实其夫人薛氏所主持也,可谓巾帼英雄矣。不栉进士,岂虚誉哉!
吊袁爽秋诗桐庐袁爽秋先生,文学治行,并世无匹。
庚子事变,抗疏严劾端、刚,身遭骈戮。张文襄过芜湖,赋诗三章吊之云:“七国联兵竟叩关,知君却敌补青天。
千秋人痛晁家令,曾为君王策万全。”“民言吴守治无双,士道文翁教此邦。
黔首青衿各私祭,年年万泪咽中江。”“西江魔派不堪吟,北宋新奇是雅音。双井半山君一手,伤哉斜日广陵琴!”吊太常者伙矣,如此诗之情文双挚,未之见也。
记宝竹坡父子前清之季,宗室中最明达者,无若宝竹坡父子。竹坡君名宝廷,痛朝政不纲,于浙督学任内,娶江山船妓女,复上疏自劾,部议落职。竹坡往来西山,以诗酒自娱,洒然有遗世之念。尝有句云:“微臣好色详天性,只爱风流不爱官。”其佗傺可想。其子寿富字伯福,官庶常,告八旗子弟书,中有句云:“民权起而大族之祸烈,戎祸兴而大族之祸更烈。”所谓大族者,即指八旗,亦若逆知庚子之变与去年革命之事者。当时八旗人士詈伯福者盈耳,指为妖妄者,十人而九也。
伯福既为书告八旗子弟,又与吴彦复君保初创“知耻学会”于宣武城南,奔走叫号,所至强聒,而一般士大夫,率掩耳而走。戊戌政变后,徐荫轩指为妖人,以宗室故得免诛戮,而令其妻父联元严加约束。伯福既常居岳家,以诗酒自晦,间为联元陈说时局大势,联元甚韪之。拳乱起,联元力陈拳不可恃,遭骈戮。伯福痛其外舅为己而死也,则大恸。联军入京,遂与其弟富寿仰药偕殉,濒死为绝句二首云:“衮衮诸王胆气粗,竟轻一掷丧鸿图。
请看国破家亡后,到底书生是丈夫。”“薰莸相杂恨东林,党祸牵连竟陆沈。今日海枯见白石,两年重谤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