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之德,有即心而见者,有离心而见者。即心而言,则”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当喜而喜,当怒而怒,哀乐亦然。由中道和,有前后际,而实非判然分为二时。离心而言,则维天于穆,一气流行,自喜而乐,自乐而怒,自怒而哀,自哀而复喜。由中道和,有显微际,而亦非截然分为两在。然即心、离心,总见此心之妙,而心之与性不可以分合言也。故寂然不动之中,四气实相为循环,而感而遂通之际,四气又迭以时出。即喜怒哀乐之中,各有喜怒哀乐焉。如初喜属喜,喜之畅属乐,喜之敛属怒,喜之藏属哀。余仿此是也。又有逐感而见者,如喜也而溢为好,乐也而溢为乐,怒也而积为忿懥,一哀也而分为恐为惧、为忧为患。非乐而淫,即哀而伤。且阳德衰而阴惨用事,喜与乐之分数减,而忿懥、恐惧、忧患之分数居其偏胜,则去天愈远,心非其心矣。
阳明子曰:“语言正到快意时,便翕然能止截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肃然能收敛得。嗜欲正到沸腾时,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不能。然见得良知亲切,工夫亦自不难。”愚谓语言既到快意时,自能继以止截;意气既到发扬时,自能继以收敛;嗜欲既到沸腾时,自能继以消化。此正一气之自通自复,分明喜怒哀乐相为循环之妙,有不待品节限制而然。即其间非无过不及之差,而性体原自周流,不害其为中和之德。学者但证得性体分明,而以时保之,则虽日用动静之间,莫非天理流行之妙,而于所谓良知之见,亦莫亲切于此矣。若必借良知为监察官,欲就其一往不返之势皆一一逆收之,以还之天理之正,则心之与性先自相雠,而杞柳杯棬之说有时而伸也必矣。
《中庸》言喜怒哀乐,专指四德而言,非以七情言也。喜,仁之德也;怒,义之德也;乐,礼之德也;哀,智之德也。而其所谓中,即信之德也。故自四者之存诸中言谓之中,不必其未发之前别有气象也,即天道之元亨利贞运于于穆者是也。自四者之发于外言谓之和,不必其已发之时又有气象也,即天道之元亨利贞呈于化育者是也。惟存发总是一机,故中和浑是一性。如内有阳舒之心,为喜为乐,外即有阳舒之色,动作态度无不阳舒者。内有阴惨之心,为怒为哀,外即有阴惨之色,动作态度无不阴惨者。推之一动一静、一语一默,莫不皆然。此独体之妙,所以即微即显,即隐即见,即慎独之学,即中和,即位育,此千圣学脉也。
心、意、知、物是一路,不知此外何以又容一念字?今心为念,盖心之余气也。余气也者,动气也。动而远乎天,故念起念灭为厥心病,还为意病、为知病、为物病。故念有善恶,而物即与之为善恶,物本无善恶也。念有昏明,而知即与之为昏明,知本无昏明也。念有真妄,而意即与之为真妄,意本无真妄也。念有起灭,而心即与之为起灭,心本无起灭也。故圣人化念还心,要于主静。
“心之官则思”,一息不思,则官失其职。故人心无思而无乎不思,绝无所为思虑未起之时。惟物感相乘,而心为之动,则思为物化,一点精明之气不能自主,遂为憧憧往来之思矣。如官犯赃,乃溺职也。
思即是良知之柄。
知无不良,只是独知一点。
朱子以未发言性,仍是逃空堕幻之见。性者,生而有之之理,无处无之。如心能思,心之性也。耳能听,耳之性也。目能视,目之性也。未发谓之中,未发之性也。已发谓之和,已发之性也。”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势之性也。
程子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如麟凤枭獍,其性之仁暴皆生而有之,假令易枭獍而仁,易麟凤而暴,则非其性矣。水清则明,清之性也;水浊则暗,浊之性也。千古性学不明,则是将做一好题目看,故或拘于一处,或限于一时,而不能相通,以类万物之情,使性善之旨反晦。
性即理也,理无定理,理亦无理。
张子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是性与气分明两事矣。即程子之见,亦近儱侗。凡言性者,皆指气质而言也。或曰有气质之性、有义理之性,亦非也。盈天地间止有气质之性,更无义理之性。如曰气质之理,即是,岂可曰义理之理乎?
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曰一岁一周天。而天以一气进退,平分四时,温凉寒燠,不爽其则。一岁如此,万古如此。即其间亦有愆阳伏阴、酿为灾祥之数,而终不易造化之大常。此所谓“大哉干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
钟虚则鸣,叩之以大则大鸣,叩之以小则小鸣。以为别有一物主所以鸣者,非也。盈天地间,道理不过如此,正为虚而能应之理,物物皆然,非钟所得而私也。此可以明性体矣。
古今性学不明,只是将此理另作一物看,大抵臧三耳之说。佛氏曰性空也,空与色对,空一物也。老氏曰性元也,元与白对,元一物也。吾儒曰性理也,理与气对,理一物也。佛老叛理而吾儒障于理,几何而胜之?
朱子于“独”字下补一“知”字,可谓扩前圣所未发。然专以属之动念边事,何耶?岂静中无知乎?使知有间于动静,则不得谓之知矣。
心无存亡,但离独位,便是亡。
“满腔子皆恻隐之心”,以人身八万四千毫窍,在在灵通知痛痒也。只此知痛痒心,便是恻隐之心。凡乍见孺子感动之心,皆从知痛痒心一体分出来。朱子云:“知痛是人心,恻隐是道心。”太分析。恻隐是知痛表德。
慈湖宗无意,亦以念为意也,只是死念法。若意,则何可无者?无意则无心矣。龙溪有”无心之心则体寂,无意之意则应圆”,此的传慈湖衣钵也。文成云慈湖不免着在无意上,则龙溪之说非师门定本可知。若夫子之毋意,正可与诚意之说相发明。诚意乃所以无意也,毋意者,毋自欺也。(以上丁丑)
“子绝四:毋意”。圣人心同太虚,一疵不存,了无端倪可窥,即就其存主处,亦化而不有,大抵归之神明不测而已。自意而积成为我,才说得是私意。若竟以意为私,是认念为意也。日用之间,动静云为,莫不各有自然之理。苟能顺以应之,如饥食渴饮、夏葛冬裘,不起一见,则亦无往而非道矣。才起一见,便属我见,强我合道,动成两牉。
格物是格其有善无恶之物。(以上戊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