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庚辰,太祖朝罢,召宿卫武臣,谕之曰:“朕与尔等起布衣,历战阵,十五六年,乃得成功。朕今为天子,卿等亦任显荣,居富贵,非偶然也。当四方豪杰并起,互相攻夺,朕提孤军应敌,危亦甚矣。然每出师,必戒将士毋妄杀,毋焚民居。此心简在上帝,故有今日。卿等亦思曩时在民间,视元之将帅轻裘肥马,气焰赫然,何敢望之?然彼之君臣不思祖宗创业之难,骄淫奢侈,但顾一身逸乐,不恤生民疾苦,一旦天更其运,非特不能保其富贵,遂致丧身灭名。今历数在朕,朕何敢骄怠?常恐政事废缺,日慎一日。自非犒赏将士,宴百官,享劳外使,未尝设宴为乐。尔等亦须勤身守法,勿忘贫贱之时,勿为骄奢淫快之事,则身常荣而家常裕矣.卿等勉之,毋忘朕言。”
十二月己巳,太祖退朝还宫,皇太子、诸王侍。太祖指宫中隙地谓之曰:“此非不可起亭馆台榭,为游观之所,今但令内使种蔬,诚不忍伤民之财、劳民之力耳。昔商纣崇饰宫室,不恤人民,天下怨之,身亡国灭。汉文帝欲作露台,而惜百金之费,当时民安国富。夫奢俭不同,治乱悬判。尔等当记吾言,常存敬戒。”
洪武三年正月甲午,太祖持黄金一锭示近臣曰:“此表笺袱盘龙金也,令宫人洗涤销镕得之。”又出杂纻丝小片缝成如毯者,曰:“此制衣裳所遗,用缉为被,犹胜弃遗也。”
七月丙辰,太祖阅内藏,慨然谓臣下曰:“此皆民力所供,蓄积为天下之用,吾何敢私?苟奢侈妄费,取一己之娱,殚耳目之乐,是以天下之积为一己之私也。今天下已平,国家无事,封赏之外,正宜俭约,以省浮费。
十月丙辰朔,朝退,雨,二内使着干靴行雨中。太祖召责之,曰:“靴虽微,皆出民力。民之为此,非旦夕可成。汝何不爱惜,乃暴殄如此。”命左右杖之,因谓侍臣曰:“尝闻元世祖初年,见侍臣有着花靴者,责之曰:‘汝将完好之皮为此,岂不废物劳人。’此意诚佳。大抵为人尝历艰难,则自然节俭。若习见富贵,未有不侈靡者也。”因敕百官,自今入朝,遇雨雪,皆许服雨衣。
洪武五年十二月庚子,内使奏增饲虎肉。太祖曰:“养牛以供耕作,养马以资骑乘,养虎欲以何用,而费肉以饲之?”命以虎送光禄,他禽兽悉纵之。
洪武七年五月甲午,礼部尚书牛谅上所考定进膳礼,奏言:“古礼凡大祀斋之日,宰犊牛以为膳,以助精神。”太祖曰:“太牢非常用,致斋三日,而供三犊,所费太侈。夫俭可以制欲,澹可以顾性。若无节制,惟事奢侈,徒增伤物之心,何益事神之道。”谅曰:“《周礼》是古人所定,非过侈也。”太祖曰:“《周官》之法不行于后世多矣,惟自奉者乃欲法古,其可哉?”
洪武九年五月丙寅,命中书省臣:“作亲王宫得饰朱红、大青绿,余居室止饰丹碧。”中书省臣言:“亲王居室,饰大青绿,亦无过度者。”太祖曰:“惟俭养性,惟侈荡心。居上能俭,可以导俗。居上而侈,必至厉民。独不见茅茨卑宫,尧禹以崇圣德;阿房西苑,秦隋以失人心。诸子方及冠年,去朕左右,岂可使靡丽荡其心。”
洪武十六年七月庚戌,太祖谓侍臣曰:“自古王者之兴,未有不由于勤俭。其败亡,未有不由于奢侈。前代得失,可为明鉴。后世昏庸之主,纵欲败度,不知警戒,卒濒于危亡。此深可慨叹。大抵处心清净则无欲,无欲则无奢纵之患。欲心一生,则骄奢淫佚无所不至,不旋踵而败亡随之矣。朕每思念至此,未尝不惕然于心。故必身先节俭,以训于下。”侍臣顿首曰:“陛下戒慎如此,使后世守而不替,长久之福也。”
八月辛巳,孝慈皇后小祥。先是礼部臣奏,令天下诸司致祭。太祖曰:“此固礼也,但仪物百费皆出于民,道里往来,亦甚劳烦。且皇后在时,尝问朕曰:‘天下之民安乎?’朕曰:‘尔问甚善,然事不在尔。’后曰:‘陛下为天下父,妾忝为天下母,天下之民皆子女也,其安与否,岂可不知?’今言犹在耳,而欲以小祥费天下民财,甚非后心。其止之。”
四
戒奢侈
甲辰三月庚午,江西行省以陈友谅镂金床进。太祖观之,谓侍臣曰:“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以一床工巧若此,其余可知。陈氏父子穷奢极靡,焉得不亡!”即命毁之。侍臣曰:“未富而骄,未贵而侈,此所以取败。”太祖曰:“既富,岂可骄乎?既贵,岂可侈乎?人有骄侈之心,虽富贵,岂能保乎?处富贵者,正当抑奢侈,弘俭约,戒嗜欲,以压众心,犹恐不足以慰民望,况穷天下之技巧以为一己之奉乎?其致亡也宜矣。然此亦足以示戒,覆车之辙,不可蹈也。”
吴元年九月癸卯,新内成。太祖命博士熊鼎编类古人行事可为鉴戒者书于壁间,又命侍臣书《大学衍义》于两庑壁间。太祖曰:“前代宫室多施绘画,予用此以备朝夕观览,岂不愈于丹青乎?”是日,有言瑞州出文石,琢之可以甃地。太祖曰:“敦崇俭朴,犹恐习奢,好尚华靡,岂不过侈?尔不能以节俭之道事予,乃导予以侈丽,夫岂予心哉?但构为宫室,已觉作之者劳,况远取文石,能不厉民乎?”言者大惭而退。洪武元年十月甲午,司天监进元主所制水晶宫刻漏,备极机巧,中设二木偶人,能按时自击钲鼓。太祖览之,谓侍臣曰:“废万机之务而用心于此,所谓作无益害有益也。使移此心以治天下,岂至亡灭!”命左右碎之。
洪武四年十一月庚申,时将士居京卫,闲暇有以酣饮费赀者。太祖闻,召谕之曰:“勤俭为治身之本,奢侈乃丧家之源。近闻尔等耽嗜于酒,一醉之费,不知其几。以有限之资供无厌之费,岁月滋久,岂得不乏?且男不知耕,女不知织,而饮食衣服必欲奢靡。夫习奢不已,入俭良难,非保家之道。自今宜量入为出,裁省妄费,宁使有余,毋令不足。”
洪武八年九月辛酉,诏改大内宫殿。太祖谓廷臣曰:“唐虞之时,宫室朴素。后世穷极侈丽,习尚华夷,去古远矣。朕今所作,但求安固,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惟朴素坚壮,可传永久,使吾后世子孙守以为法。至于台榭花囿之作,劳民费财,以事游观之乐,朕决不为之。其饬所司如朕之志。”
洪武九年五月壬午,太祖谓侍臣曰:“淡泊可以养心,俭素可以养德。纵欲败度,奢侈移性,故技巧哇淫、游幸畋猎,皆役心损德之具。是以高台深池,庸主攸亡;卑宫陋室,圣主攸兴。朕观元世祖在位,躬行俭朴,遂成一统之业。至庚申帝,骄淫奢侈,饫粱肉于犬豕,致怨怒于神人。故逸豫未终,败亡随至,此近代之事,可为明鉴。朕常以此训诸子,使知所警戒,则可长保国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