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弱冠膺世乱,耽读明史,家贫不能置书,逢人丐贷。叔父季野先生又尝教以史学,谬不自揆,思有所载纪,以备一代之遗,雅不欲编蒲缉柳为能事也。披览之下,会有赏心,间删润而札识之,拟汇为《语林》一书,以续何氏之后;然志不在焉,或录或遗,未有成编也。既丧乱穷饿,曩者纪载,百无一存;即所识为《语林》者,零落笥中且二十饿年,毁蚀听之已耳。新安友人吴仲乔及其弟与可,见而慨然,欲授之剞氏。于迟回不欲也。以其中不无纰陋,四方博雅,无从考核;而向所采诸书籍,已经放散,即缺略何由补、讹谬何由勘哉?仲乔与可曰:“先生固有言矣:义庆之后,患无孝标;元朗之后,不有元美乎?蒲柳之缉,亦庸独非史学所存耶?”嗟夫,自予叔父之殁,二十馀年,予学益孤,气益困,往者纪载之役,徒为虚愿;而戋戋是编,艺林之瑰缀,顾反足以存,何异舍函牛之鼎而计酸咸于饾饤乎?不忍付之毁蚀,聊以塞仲乔、与可之意。抑有歉者:时易代更,风会各别,嘉言懿迹,今之与古不相侔矣;何妨增置门汇,而斤斤局前人已成之目,何为者哉?然而不及革也已。辛酉秋日,晴岩吴肃公自题
刘氏《世说》,事取高超,言求简远。盖典午之流风,清谈之故习,书固宜然。至有明之世,迥异前轨;文献攸归,取征后代。兹所采摭,可用效颦。亦使后人考风,不独词林博雅。
刘氏、何氏,皆首四科。然征文述事,则脍炙之助多,劝惩之义少。门汇已铨,无庸更定,优者不惮广收,劣者惟取备戒。简赜不侔,或相什伯,盖亦善长恶短之义。如任诞、简傲,世每不察,举为雅谈。郑卫不删,观者宜辨。
狂士竹林,希踪于沂浴;荒主寝居,托韵于玄风,君子固已致叹。乃若辅嗣平叔,蔚为庄、易之宗;支遁法深,高标梵竺之户。闻木樨香,而谬谓无隐之指悟;服五石散,而幸发开朗之神明。异说诡趋,讹种眩道。吾徒着述,曷敢不慎?
《世说》清新,词多创获。虽属临川雅构,半庀原史隽材。《明书》冗蔓,几等稗家。若《名世汇苑》、《玉堂丛语》、《见闻录》等书,踵袭谱状,殊失体裁。兹所修葺,略任愚衷。虽不尽雅驯,亦去太甚。
《晋书》诡琐,半类俳谐。刘知几氏,谓非实录;唐《艺文志》,列之说家,即《新语》不无遗议。予兹所采,名集碑版,要于信能羽翼。若野史互纷,不免毁訾任臆,是非任耳;或好誉而诞,或滥美而诬。讹谬参稽,疑误必缺。
《明史》诸书,取资治理,伟略虽详,而节善无取,朝臣悉载而幽士难收。是编实史籍余珍,门径稍宽,尺度殊短,即事优而冗,难以悉入。理言韵致,代不数人,人不数端。见闻寡陋,多所挂遗,以俟后人折衷,有如元美之于元朗。鄙人滋幸。
名臣巨儒,多称爵谥;单门介士,直举姓名。履历不能具详,系里因文偶见。至异同疏解,代年先后,俱未遑及。愧予非义庆,庸患世无孝标。
康熙壬寅吴肃公识
上尝欲以吴公时旧内赐徐武宁,武宁辞。一日,侍饮,上强之醉,命内侍送居旧内。中夜酒醒,问何处,内侍曰:“旧内也。”大惊,即起,趋丹陛,北面稽首而出。
至正间,蕲黄寇犯龙泉。章三益[溢]从子存仁,为贼所得。公以兄止一子,不可亡后,出语贼曰:“幼儿无知,愿以身代。”贼方购公,遂大喜。因就问计,公正色拒之。贼怒系公,刃磨其胁,逼之降。公卒不屈,已间得脱。
朱备万[善]谪辽阳,放归,买一区为终老计。方往经营,闻主人贫无依,恻然悯之,竟以券还,不复问直。人以为与苏长公同。
徐中山北定中原,市不易肆,以兵千人守元故宫,使宦寺护其宫人嫔妃,给饩廪如故。
唐侍读[之淳]父应奉[肃],谪死临濠。侍读求其遗文,虽荒邮败壁,高崖断石,靡不搜访纂录。时时伏读,声泪凄咽,闻者掩涕。
胡惟庸既败,有诉郑湜交通者。吏捕之急,湜诸兄争欲行。湜曰:“弟在,忍使诸兄罹刑辟耶?”独诣吏请行。其伯兄濂,先有事京师,迎谓之曰:“吾家长,当任罪。”湜曰:“兄老矣,吾往辨之。”二人争入狱。上闻,俱召至廷,慰劳之。谓近臣曰:“有人如此,而肯从人为非耶?”诏赐馔,授之官。
徽人程平,谪戍延安。其孙通上书,言:“臣壮无父,祖犹父也;臣祖老无子,孙犹子也,更相为命。今边徼戍卒如林,岂少臣祖者?”辞极哀楚。上密召平至,立通阶下,东西向,顾谓通曰:“识若人乎?”祖孙相持泣,哽咽不能仰视。上嗟叹良久,除其籍,驿送还乡。后通为辽府纪善,平卒,通免归,庐墓三年。
刘谨父戍云南,谨六岁,辄知痛父。一日,问家人曰:“云南何许?”家人以西南指之,朝夕向西南遥拜。
祥符丘铎母殁,葬鸣凤山原,泣曰:“铎生,咫尺不离膝下。今逝矣,委亲魄于荒原乎!”乃结庐墓侧,朝夕上食如生时。当冷夜月黑,悲风萧飕,辄绕墓悲号,曰:“铎在此,铎在此!”虎闻哭声辄避去。
宋公讷为祭酒时,行言并教,铲磢不遗馀力。寝食学厢,不复家宿。及疾革,监官请还,公厉声曰:“是何风云气少,儿女情多!况在丁社两祭斋戒中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