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到面前,看时,原来是相士张小山,浙江人,曾同在东厂监里坐一处的。张小山将进忠拉到一个僻静小酒店内坐下,问道:“老兄何事与人争闹?”进忠道:“不好说得。小弟因无盘费,才干这件无耻的事。”便将前事说了一遍。小山道:“古人不遇时,多遭困厄:韩信乞食于漂母,范睢受辱于魏齐,这个何妨。但是兄在此终非长策。小弟阅人多矣,见兄相貌非凡,非久于人下者,将来贵不可言。我观之甚久,因监中人多,不好向兄说得。连日正寻兄不见,今日可同兄细谈谈。”酒保取了酒肴来,饮了一会。小山道:“兄虎头燕颔,飞而食肉;凤目剑眉,威权万里。熊背狼腰,异日定须悬玉带;龙行虎走,等闲平步上金阶,天庭高耸,中年富贵可期;地角方圆,晚岁荣华定取;土星端正,隆准齐于汉高;金革垂肩,虎视同乎魏武;行动如万斛舟,端坐若泰山之重;五星合局,七窃归垣,乃大富大贵之相。只可惜眼光而露,声急而小,面圆而薄,头窄而偏,没有帝王之分,然亦只下天子一等耳。位极人臣,威振天下,眉剔眼竖,面带紫气。只是杀心太重,他日杀戮不少。今年贵庚多少了?”进忠道:“三十五岁。”小山道:“十岁发际,二十印堂,三十两眉头。如今好了,渐入佳境,有一朝近贵,咫尺登云之喜,日渐亨通,再无阻滞了。一交五十,土星用事,那时福禄齐臻,富贵无比,天子之下,王侯之上。我却又于好中寻出不足来,却有三不足。”进忠道:“请教那三不足?”小山道:“你
额蹙形枯眼露光,眉头常锁泪汪汪。
六亲眷属皆无靠,父母双双定早亡。
面容娇媚带桃花,路柳墙花处处佳。
常得阴人来助力,风流到处不成家。
气促声粗眼带凶,头长项短类猪龙。
波涛涌处须防险,急作良图保令终。
老兄一生富贵,小弟看得分明。况新运将到,只在京中,不日自有好处。”进忠道:“承兄指教,他日若果应兄言,定施犬马,生死不忘。”小山笑道:“富贵是各人带来的。如小弟相法,非敢夸口,却要算天下知名。若兄的贵相,定是人间少二。若兄无盘费,我这里有三十金奉赠,他日得志时,愿君少戒杀性,便是无量功德了。”又饮了一会才散。进忠称谢,又问小山寓所,小山道:“我无定居,你只干你的事,不必来看我,异日再相逢罢。”二人拱手而别。
进忠拿了银子,置备行李衣服。又过了个月,银子将完,只得走到熟药店内,买了些现成丸散,摆了个摊子,在街上卖,拿账卖药。谁知世情宜假不宜真,竟颇有人来买,一日也觅百余文。便逐日在前门上胡谈乱道的,引人来买。一日正在卖药,忽听得人说:“城上选内官哩,我们看去。”进忠忙拉住那人问,那人道:“闻得旨意上是要选身长力大的内官管门,都在中城兵马司里挑选哩。”进忠忙把摊子收了,寄在左近人家,换了青衣小帽,竟奔中城察院衙门里来。只见人挨挤不开,有数千人拥着。进忠分开人挤上去,见人都挤在那里报名,有二百文钱才上个名字。进忠也取出二百文,交与书办上了号。伺侯到晚,才听见上头分付:“明日早来听选。”只得随众出来。
次日清晨便来伺候。千余人中,只选中了二百五十名,进忠竟不在选。原来那选中的,都是用了三两银子才中,正是非钱不行。进忠回寓,心中甚是纳闷。只听得外面有人喊道:“魏兄为何不去应选?”进忠忙出来看时,却是张小山。二人作了揖。小山道:“你时运来了,怎么不去应选?”进忠道:“去的,没有选得中,没有钱使,故未得妥。”小山道:“容易,同我来。”二人走到中城衙门前。小山道:“你在此等一等,兵马司与我相好,我进去代你说去。”小山进去。
不多时,长班出来传进。去到后堂,只见那官儿与小山对坐谈心,进忠上去叩了头道:“小的魏进忠,肃宁县人,自幼净身的。”兵马司道:“他人材到生得魁伟,很去得。”叫书办把册子上添了名字,送他到礼部去。次日,礼部会同东厂太监逐一选过,取了一百二十名,有进忠在内。又到司礼监过堂,分派在各宫服役。好差使总被有钱的谋去了,进忠没钱用,就拨在东宫监守门去了。正是:
一日威名显,时来大运通。
有缘分此役,天遣入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