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似乎出现了很多画面,雪白的沙滩,碧蓝的大海,在海风中摇曳的椰子树……然后一转身,一轮明月挂在漆黑的天幕中,月光犹如银子般洒向大地,一棵桂花树静静矗立在月光下,墨色的树叶间无数闪亮如萤火虫的黄色花瓣在月色中绽放,凋谢,绽放,凋谢……树干迅速地长大长粗,枝叶飞速地向四处伸展,几乎铺天盖地。月光支离破碎地从枝杈间偷泻进来,夜风一起,满天满地的桂花飞舞,像一条小黄花编织的密毯,席卷着浓郁的甜香,旋转,旋转,旋转……
客人知道他遇到了不一般的厨师,虽然这家店又小又破,狭窄的用餐区里除了他以外根本没有第二个客人,但是他相信这个女孩的手艺只怕顶级餐厅的厨艺大师都未能及其一二。
他头一次发现美食除了能给人带来味觉、视觉、嗅觉的享受以外,还能牵动人的思绪,仿佛像做梦一般,曾经去过的一些地方、早已压在记忆的最底层以为忘却的画面,却在此刻一幕幕重现,仿佛身临其境。
这是魔法吗?
“您一定是迷路了吧?”紫衣女孩细细柔柔的声音打断了客人的思绪。
“呃?”
紫衣女孩笑了,圆圆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只有迷路的人才会找到我们这家餐厅哦。”
是这样吗?
他是随着野营队伍一同到郊外来探险的,可是却掉了队,迷了路。当他躺在荒原草丛中打了个盹之后,醒来已是黄昏。于是他跨越过人高的草丛,想要寻找来时的路,却不期然看到了这条在森林里的寂寞小街。
小街上空无一人,只在尽头看见一个小小的餐厅,它的招牌破破烂烂,在风中摇曳。当时的他只想在又热又渴的情况下讨一杯水喝,却未料想会有这样的奇遇。
“要怎样才能找回原来的路?”客人问道。天色已晚,而他除了野营,原本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办的。
“穿过那片蓝色的风信子花田,就能看到公路了,顺着公路就能走到城里了,运气好的话,也许能遇到肯让你搭车的卡车司机呢。”女孩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杯碟,视线偶尔越过窗外的蓝天,仿佛看到很远的地方。
“城里……一定是很热闹的地方吧?”女孩喃喃自语着,一直笑眯眯的脸上露出一丝寂寞。她端着碗盘,消失在厨房,夕阳透过窗框将她的背影映成一片金黄,不知为什么,这么热闹的颜色,在她身上却有说不出的孤寂。
“她这样有多少年了?”客人轻声开口。
“嗯?”身侧的白胡子爷爷疑惑地开口,随即了然地点了下头,微叹口气。
“还是让你看出来了。”
在这世上,有一种病症,患这种病的人在年幼的时候与正常人一般无异,然而成长到一定年纪,却不再长大。当同龄人长高长大,声线越过变声期,开始甜蜜青涩的初恋,最后成家生子的时候,患病者的容貌身形却始终停留在童年时代,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如果他们的智慧也永远都停留在那个阶段,也许就不会那么痛苦,然而上天的残酷在于没有给他们健康的身体,却给了他们健康的心智,甚至比旁人更敏锐更聪慧。于是世人异样的眼光,背后的指指点点,耳旁的窃窃私语,都成了一种缠绕终身的折磨。
也许正是这样,他们才搬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吧。
客人是见惯大风大浪、看多了生离死别的,原本对周遭的一切早已习惯波澜不兴,然而此刻却忍不住有些心酸,这样聪慧的女孩,如果能和常人一样成长,该是怎样一段灿烂年华。
“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体,现在也该是结婚生子的年纪了。”老爷爷说着,“山里虽然清静,却寂寞呀,有时十天半个月都遇不到一个说话的人。”
是啊,客人在心里感叹,因为寂寞而将所有的心情放在厨艺上,因为寂寞而将所有梦想融在每一份食材上,这每一道食物原来就是这个女孩的一个个遥不可及的梦。
客人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我该告辞了。”客人站起身,拿起搁在桌上沾满了泥浆和尘土的帽子,“要付多少钱?”
“不用不用。”老爷爷笑着摆手,“我们难得有客人,您还陪着我们说了这么会儿话,这些都是请你品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