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
尧以不得舜为已忧,忧难得人于中而允执也;舜以不得禹为已忧,忧难得人于中而精一也。精于中而执之,必允无杂心也。一于中而执之,必允无二心也。莫非心也,心而主则中心,而贯则道心。人于人则不贯,不贯则比而无所主。既不能主乎人,又不能主于人人也,人亦禽兽也。人其心也,非道心也。心以贯心,而主于一人,以主乎亿兆无算之人,道其心也,非人心也。人心非有灭也,道心非有加也。人聚而道,道散而人,莫非心也。道乎其心者,其用心也大而难,若存若亡,似有似无,心甚微也。人乎其心者,其用心也小而易,用于此自触乎彼,用于彼自触乎此,彼此相触而利害相攻,心甚危也。心如是危,又如是微,奈之何哉?惟大哉之尧自透其心,见心虽危,而若有主乎其危者,安安在中;见心虽微,而若有主乎其微者,显显在中。中亦心也,心之心也。象身也,身立乎天地之中,中也。中也者,主也。主乎身者,中也,心也。以身主乎人之心者,中也,心也。身以主于人之心者,中也,心也。心乎道以道人,而人乎心者亦自不容不贯而道其心也。心于道,中也。尧则允执此中以为君。君者,中也,象心也。心在身之中,中在心之中,故名中。惟中为均。均者,君也。允孰乎中者,允执君以道其心也。道乎一己之心,以君主乎亿兆无算之人之心,不惟伏羲之伏其羲而已也。必洗涤乎君以主道而成象于位,位乎上天下地之中,而允执之矣。中而必执,执而必允者,惟忧其或危也,惟忧其或微也。忧之莫解,则不容不旁求透心之人,如己之透,同见乎中之当执,孰之当允,以君象中,以位尊君,而共保乎心之不危不微,化乎人,纯乎道而后已也。斯人也,岂易得哉?必得人如舜而后可以解其忧也。舜何人也,人虽未及尧之大,而亦足以君也。君哉其舜也,精一人也。在尧既为君矣,而舜何为哉?惟精乎中,惟一乎中。惟位乎君而已矣。其曰「钦哉,慎乃有位」,精一也,位中也。位而钦而慎,位之外无杂心也,无二心也。精一也,精此中也,一之中也。精此中,一此中,所以钦此位,慎此位也。钦此位、慎此位,所以精此中、一此中也。
天位乎上,地位乎下,人位乎中。人必君,则人也。君必位,则君也。臣民亦君也。君者,均也。君者,羣也。臣民莫非君之羣也,必君而后可以羣而均也。一身,则心为君也。君呈象于四体百骸,则元首为君也,若臣若民莫不有身也,莫不有四体百骸也,莫不有四体百骸,则莫不有元首也。莫不有身,则莫不有心也。莫不有元首、莫不有心,则莫不有君也。君莫非中也。
尧之所以必于中而允执之者,欲人人之透心也。透心则心有主,而于四体百骸可以贯也。不惟贯乎己,贯乎人也。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莫非人也。贯乎人,所以贯乎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人心而道心也。道心,道其心于君也。君其心于君臣,可以羣君臣,而君臣可均也。不然,则君不君,臣不臣,不羣不均矣。君其心于父子,可以群父子,而父子可均也。不然,则父不父,子不子,不羣不均矣。至于可以群夫妇而夫妇均,可以群昆弟而昆弟均,可以羣朋友而朋友均者,莫非君其心于道也,中也。中也者,道之主也;心也,不可以不执也。执之不可以不允也。惟精惟一,而后能允执也。惟钦惟慎,而后能精一也。精一惟授禹于授位之初者,亦惟忧其心之或危或微,而亦必得透心之人,如禹之无间乎己之透心,以永保其中于君于位,而自不危不微以解忧也。解舜之忧必禹,解尧之忧必舜。尧之下不独一舜也,何为以不得舜为忧,舜之下不独一禹也,何为以不得禹为忧?尧惟于中而允执,非舜不能受允执也。舜惟于中而精一,非禹不能受精一也。尧授位于舜而不授位于丹朱,是允执也。舜授位于禹而不授位于商均,是精一也。于中而精一而允执,则得人亦允执而精一也。苟非惟精惟一而允执在中,何为得舜得禹之执且允、一且精耶?
矩
学之有矩,非徒有是理,而实有是事也。若衡、若绳、若矩,一也。无声无臭,事藏于理,衡之未悬,绳之未陈,矩之未设也。有象有形,理显于事,衡之已悬,绳之己陈,矩之已设也。矩者,矩也,格之成象成形者也,物也。
象物而象,形物而形者,身也,家也。心、意、知,莫非身也,本也,厚也。天下、国,莫非家也,厚也、本也。莫非物也,莫非形象也。是故心、意、知身乎身,身身乎家,家身乎国,国身乎天下者也。莫非身也,莫非物也,莫非形象也。天下家乎国,国家乎家,家家乎身,身家乎心、意、知者也。莫非家也,莫非物也,莫非形象也。象者,象也,上之象也,凡象莫非诚于上也。形者,形也,下之形也,凡形莫非成于下也。有上下,斯有前后也,斯有左右也。一身斯有一身之上下前后左右也,一家斯有一家之上下前后左右也,上下前后左右又莫非矩之形象也。物也,即理也,即事也。事也、理也,即物也。无物不有者矩也,不容不有者也。有矩,斯有物也,斯有身也,斯有家也。家者,形象乎其身者也。身者,形象乎其物者也。物者,形象乎其矩者也。不容不有者也,无物不有者也。不有矩,则不有物也,不有身也,不有家也,不容不有者也。有矩以矩其身,而学焉,庶乎其有身也。身者伸也,必学必矩,则身以之而伸也。伸者身也,否则必不能伸其身于上下前后左右,犹无身也。如上下前后左右之身何?何可以无矩于身乎?有矩以矩其家,而学焉,庶乎其有家也。家者,嘉也,必学必矩,则家以之而嘉也。嘉者,家也,否则必不能嘉其家于上卞前后左右,犹无家也。如上下前后左右之家何?何可以无矩于家乎?仲尼十五而志学,志此矩也。三十而立,立此矩也。四十而不惑,不惑此矩也。五十而知天命,知此矩也。六十而耳顺,顺此矩也。至于七十而始从心所欲不逾矩矣。夫圣如仲尼,自十五而七十,莫非矩以矩乎其学,学以学乎其矩。矩也者,不容不有者也。
是故矩之于学也,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之于曲直也,莫非事理之显乎其藏,不容不有者也,不可以或欺焉者也。何今之学仲尼之学者,有欺之以仙术而不自觉其欺于仙家者流也,且默以学,非仙不玄,能不为仙家者流之所欺乎?有欺之以禅机而不自觉其欺于禅家者流也,且默以学,非禅不圆,能不为禅家者流之所欺乎?以致身混于上下前后左右之身,而不觉其不有身也。家混于上下前后左右之家,而不觉其不有家也。不有家,不有身,奚有学乎?奚有矩乎?若自以调持乎上下前后左右之不遗为有矩之学,是又欺于儒家者流,而亦不觉其不有身也,不有家也。儒不有身不有家,不自觉者久矣。况儒家者流,不有身不有家,而混于上下前后左右以苟成其家。苟已已而不自觉者,亦岂一朝一夕一二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