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鼎锐道:“到了上海曾找到他的表妹妹呢?”王娟娟道:“及至来到此地,就在小东门外一个小客寓里住了下来,他第二天将我丢在客寓里,他一个人就找他表妹妹去了,等到晚上他才回来,说是已找着了,明日他表妹妹还自己来接我们,同到他家里去。到了明日果然有一个半老妇人来寻他,见着面时,姐姐长妹妹短殷勤的了不得,又夸赞了我一回,又说包我十天就到湖丝厂里做工,每日可得二百几十文,坐了一会就一起到他家里去了。过到七八天上,我那杀了剥老猪狗的干姨娘,不说不道,瞒着我就走了,那时他的什么表妹妹才对我说道:我不是你干姨娘的表妹妹,我姓胡,你的干姨娘说你老子死了,衣衾棺木全是他买的,他用了一百余元,你没有这宗钱还他,因此将你押在我家,押了二百元,言明五年之后来赎,我听了这话,就哭了一场,拼着一死,那里晓得他日夜看守,拼死不得,欲待逃走,不能出门,由此又过了个把月,他就逼我为娼。我虽不肯,经不起他那样毒打,他又不放你死,终日终夜就同看犯人一样,被他逼不过,没法想,只好向他商议道:为娼可是从你了,但是一件,不论富贵子弟以及富商大贾,要我中意我才接他,不能逼我失身;如果相逼,我拼着你打死我都不行。至于你押了二百元,只要你答应我这句话,包管你两个月把这二百元剩回来,以后剩的钱还是归你。这个老杀剥才答应了,听我择人不得相逼。因此年半以来,但出局不接客,已经代他剩了有一千余元了。诸位老爷们的明见,看我可苦不苦么?”说罢,便嚎啕痛哭。吉庆和也流下泪来,大家亦代为叹惜不已。当晚无法可想,只得各散。欲知想出什么法来,救得王娟娟回去,且听下回分解。
惩恶鸨贤令尹施威避贪狼俏佳人脱籍
话说王娟娟巧遇吉庆和等诉了一番苦情,又大哭一场,吉庆和等人当晚亦无从想法,只问了住处,然后各散。吉庆和等回到同发栈,杜海秋道:“不意昨日戏谑之言竟成语谶,居然吉兄遇着意中人了。”赵鼎锐道:“这王老大的女儿遭人骗卖,逼良为娼,实是可怜已极,但必得想个什么法子,将他弄出来才好。”李亦仙道:“没有什么别的法儿,只好我们捐资代他脱籍,除去吉兄每人出五十元,凑足二百元之数,赎他出来再作计议。”杜海秋道:“亦仙之言固属尽善尽美,特恐那恶鸨因五年期限未满,还不肯放赎,即不然任意要索,饱其欲壑而后已,那时将如之何呢?”吉庆和道:“据小弟看来,那鸨母虽然极恶,岂无一点良心,王大女儿押在那里不过二百元身价,年半以来已代他剩了六倍其数,今再备价去赎,还有什么不放的道理呢!”赵鼎铭道:“吉兄之言颇近情理,我们四人当代偿其价就是了。”赵鼎锐道:“我们将二百元预备齐全,明日同到那里,将那鸨母喊来,吉兄便如此如此问他,看他如何说项,如果肯了好极,否则再作计议。此时已夜深了,我们且各睡觉,明日再说。”大家安息无话。
次日午后,一起到了王娟娟处,略坐了片刻,吉庆和就将鸨母喊来问道:“你姓什么?”鸨母道:“老妈妈子姓胡,我娘家姓陆。”吉庆和道:“王娟娟是你亲生的,还是带来的呢?”胡陆氏道:“娟娟不是亲生的,是别人家押在这里的。”杜海秋道:“押了几年了,是多大岁数来的,你出了多少身价呢?”胡陆氏听了这说,心里就狐疑道:“奇怪,这几个客一次没有来过,就是昨日晚上林韵仙家有个姓吉的叫了个局,怎么今日一到就问起这些话来,难道里头有什么委曲吗?我且不管他,如果他们要代他赎身,我就说期限未满,不能就去。万一勉强,再说他生母未来,诸多不便,必得去信喊他生母才好行事,若再执意要赎,必须到了价钱我才放手。”一面想定主意,一面说道:“娟娟是前年冬天才来的,由他生母押在这里,言明五年,身价并不大,却是五百块洋钱,老爷们问他,想是要代他赎身么?”大家听了暗暗的好笑,吉庆和赵鼎铭亦暗暗的想道:“竟有这等事,倒被海秋猜着了。”
只听杜海秋道:“只因这位吉老爷昨晚在林韵仙家吃酒,带了娟娟,看他生得还好,要想讨他回去。据你说五百块洋钱,如果讨他只须备了原价就可讨了?”胡陆氏道:“承老爷们赏脸,看上娟娟,只是他的造化到了。但有个苦衷,碍着他年限未满,不便就去的,老爷们同吉老爷可不要怪。”赵鼎锐道:“据你说年限未满,不能就去,势必要过了五年了。”胡陆氏道:“这是老爷们明见。”
吉庆和道:“我知道你定要五年的道理了,譬如五百元被人赎去,是但有本钱回来,利钱尚无着落,等到五年以后本利都有了,那时有人来赎,再备了现在的原价,你不是一个钱就变了十倍。”胡陆氏带笑说道:“照老爷们这样说,老婆子竟要发死了,那里敢有这个妄想呢!”李亦仙道:“我是知你的意思的,虽说要等五年,不过是这么句话,要是赎他的时候,能比原价再加一倍也就可以撒手的,可是不是呢?”
胡陆氏又笑道:“这位老爷真会说,居然猜着老婆子的意思了。”李亦仙又道:“你既被我猜着,这就好商量了,我劝你勘破些,原价料你定是不肯,若再加一倍,亦未免叫吉老爷太吃亏。不如我给你作个主,劝吉老爷添二百元,把这件事就成就起来。你要愿意肯呢,明日午后就人价两交,你把主意拿定了,不必三心二意的乱想,况且娟娟岁数也不小了,等到五年后,未必有人肯出这样的身价。”胡陆氏听了这番话,又见吉庆和那样,样子又急得狠,光景是个肥羊,不如任意敲他一下,遂又说道:“承老爷们赏脸,出了这样的大身价,老婆子还不知好歹吗?不过这里头还有个难处,他的生母不在这里,必得要把生母喊来才可做事呢,如老婆子现在作了主,万一五年后他生母来赎,见没有人了,那时向老婆子要起人来,老婆子从那里还他呢?他生母着闹狠了,竞去县里告起来,不是老婆子还要吃官司吗?老爷们明见,此事老婆子是不敢做主的。”
吉庆和道:“万一他生母五年后竞不来赎或者已经死了,终不然你把他留在这里,当一世的婊子么?”胡陆氏便放下脸来道:“吉老爷怎么说起这样话来呢,就是做买卖,从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况且是讨人,都要两相情愿。一相情感,任他钱再多些,终是不成功的。”赵鼎铭听了这个话,便勃然骂道:“放屁,老爷们抬举你这忘八旦,老猪狗还敢在老爷们面前辩嘴,你既说老爷们强买,老爷们就强买,人是要定的,你敢再说半字不肯么?”杜海秋、李亦仙、赵鼎锐忙拦道:“二弟不要为着人家的事动肝火,也不是你讨的,何苦来呢。”赵鼎铭道:“那有这种混帐东西,占着良家女子,强逼为娼,还要勒赎,天下那里有王法么?”吉庆和赶着作了个揖说道:“二哥不必动气,总是小弟多事,现在虽五百元我都不讨了,何必怄气,我们走罢。”说着便要出来,赵鼎锐忙退后一步,悄悄的与王娟娟说道:“你不要急,早晚包管你出这个门。”娟娟亦点头会意。于是大家出了门,回到同发栈。
赵鼎锐道:“此事须宜早办,迟则必变,老鸨之心最不可测,今日我们虽将些话谎骗他一会,他虽一时未能参透,久必生疑,即使毫无他变,但被二弟骂了他一顿,是一定会迁怒娟娟的,再叫娟娟受他蹂躏,这就更惨了。但不知上海县现系何人,我拟往县里去办他。”杜海秋道:“要打听县里是何人,这却容易,何不去楼下账房里一问便知明白了。”赵鼎锐道:“正是。”说着就往帐房里问。
原来这上海县是两榜出身,姓卜名世成,号熙之,云南大理府人,丁酉科的举人,戊戌科的进士,由主事改用知县,却是赵弼放云南主考的时候中的,第二年就联捷上去,过了好几年才部放出来。赵鼎锐打听清楚,满心欢喜,次日一早就往县里去拜。卜知县知是老师的世兄,自必殷勤款待,赵鼎锐便把胡陆氏逼良为娼,涨价勒赎的情节及王娟娟遭谝,现在情愿从良的话,前后说了一遍,就托卜知县惩办。卜知县满口应允,立刻传齐通班差役,并移知英公堂协同捕探往提,限本日解县,这且慢表。
再说鸨母胡陆氏被赵鼎铭骂了一顿,心中好不气恼,见他们走后,当晚因娟娟尚要出局,并未发作。等到次日一早起来,便把娟娟叫去骂道:“你这烂货,人家才带了一个局,你就骗得人家那种样子,不是你这烂货作妖作怪的,何以人家就要代你赎身?我把个信,不要以为怀已剩了千把块洋钱,比身价多出几倍,就想远走高飞。少我一天,我让你出我的门,就不算老娘的手段。”王娟娟听说也骂道:“你这没良心的老猪狗,不过押了二百块钱,已代你剩了几倍,你还不知足,还要百般勒索,我看你这样狠毒,眼见得死在头上了,劝你不要这样罢。”
胡陆氏听着更加大怒,便走上前来,将娟娟头发一把揪翻在地,举起手来就满身乱打。娟娟睡在地上,仍是哭了骂骂了哭,嘴里还说道:“你就把我打死,我阳世没法办你,阴间里去也告你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