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裁正在大发雷霆,因为我们不能使人员保持正常。纽约以及纽约周围二十哩以内的每一张报纸都登着求援的广告。所有的学校都被游说为我们提供业余送信人。所有的慈善机构、救济团体都被动员起来。他们像苍蝇一样飞得无影无踪。他们中间有的甚至一小时都没有干满。这真是折腾人。最令人伤心的是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但是这不关我的事。正如吉卜林所说,我的事情是干,不然就死。我继续苦干,见了一个又一个受害者,电话铃疯了一般响,这地方的味道越来越难闻,漏洞越来越大。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要求一片干面包的人;我知道他的身高、体重、肤色、宗教、教育、经验等等。
所有的材料都将登记到分类记录本里,按字母顺序,然后按年代顺序归档。姓名与日期,还有指纹,如果我们有时间来登记的话。结果怎么样?结果美国人享有人类所知道的最快的通讯形式,他们可以更快地出售他们的商品,一旦你倒毙在街头,立即就会有人对你最近的亲属加以鉴定,也就是说,在一个小时之内,除非送电报的人决定扔掉工作,把整捆电报抛进垃圾桶。两千万份圣诞节的空白电报纸上都有宇宙精灵电报公司董事、总裁、副总裁祝你圣诞节与新年快乐的字样,也许电报内容都是“母病危,速回”,而办事人员则太忙,注意不到电报内容,如果你起诉,要求赔偿损失,赔偿精神损失,那么就有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法律部门来处理这样的事件,让你相信,你的母亲病危,而你同样可以圣诞节与新年快乐。当然,办事人员将被开除,而一个月以后,他又会回来要求做送信人的工作,他会被接受,安排在没有人会认出他来的码头附近做夜班,他老婆会带着小鬼们来感谢总经理、或者也许副总裁本人所给予他们的帮助与照顾。
然后有一天,每一个人都会感到震惊,这个送信人抢劫了帐台的钱柜,奥洛克就被要求乘夜车赶往克利夫兰或底特律,去追踪他,即使花一万美元也在所不惜。然后副总裁会发布命令,不许再雇犹太人,但是三四天后,他又会放宽一点儿,因为除犹太人以外,没有人来找工作。因为情况变得非常严峻,人员素质又他妈的如此差劲,弄得我都差不多要雇一个马戏团的侏儒,要不是他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说他自己是女的,我也许就已经雇了“它”了。更糟糕的是,瓦莱丝佳将“它”庇护起来,那天晚上把“它”带回家,在同情的借口之下,给“它”作了彻底检查,包括用右手食指对生殖器进行探测。这个侏儒变得十分色迷迷的,最后又十分提防。这是令人难堪的一天,在回家路上我撞见了我的一个朋友的妹妹,她坚持要带我去吃饭。
饭后我们去看电影,在黑暗中我们互相调情,最后发展到离开电影院,回到办公室,我把她放倒在更衣室的锌面桌子上。当我午夜之后回到家的时候,瓦莱丝佳打来电话,要我立即跳进地铁,到她家去,十万火急。这得坐一小时的车,我已经疲惫不堪,可她说十万火急,我就只好上路了。我到她家的时候,见到了她的表妹,一个相当迷人的小妞。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刚跟一个陌生人干完事,因为她厌倦了当一个处女。那么瓦莱丝佳所有那些大惊小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嘿,是这样的,在心急火燎中,她忘记采取通常的预防措施,也许现在她已经怀孕,那么怎么办呢?她们想知道我认为应该做什么。我说:“什么也别做。”当时瓦莱丝佳把我领到一边,问我是否愿意同她表妹睡觉,说是可以让她适应一下,以便不会再重复那种事情。
整个事情是很荒诞的,我们都歇斯底里大笑,然后开始喝酒——她们家里有的唯一一种酒是居默尔香酒,没用多久就把我们放倒了;然后事情更荒诞了,因为她们两人开始乱抓我,谁也不愿让另一个做什么事。结果,我给她们两人都脱去衣服,把她们放在床上,而她们两人却互相搂抱着睡着了。当我在大约清晨五点钟的时候走出去时,我发现口袋里分文全无,我就试着向一个出租车司机讨五分钱,但是不行,于是我最后就脱下我的皮里子大衣给他——换了五分钱。我到家时老婆已经醒了,她怒火冲天,就因为我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我们激烈争辩了一会儿,最后我发火了,猛打她,她跌倒在地,开始哭泣呜咽,然后孩子醒了,听到我老婆高声叫喊,她吓坏了,开始使出吃奶的劲头尖叫。楼上的女孩跑下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情。她穿着和服,披头散发。她激动地走近我,我们俩本没有打算要发生什么事,但是事情却发生了。我们把我老婆放到床上,给她额头上捂了一条湿毛巾,在楼上的女孩俯身对着她的时候,我站在她身后,脱掉了她的和服。
我把那玩艺儿放进她那里,好长时间地站在那里,说着许多安慰人的愚蠢废话。最后我爬到老婆床上,使我十分吃惊的是,她开始紧紧贴着我,一句话也没说,我们难分难解地干着,一直干到天亮。我本该精疲力竭的,可是我却十分清醒,我躺在她旁边,计划着过休息日,期待见到那个穿漂亮毛皮的婊子,那天早些时候我同她谈过话。在那之后我开始想另一个女人,我的一个朋友的老婆,她总是挖苦我的无动于衷。然后我开始想一个又一个——所有那些我因这样那样的理由放过去的女人——直到最后我死死地睡过去了,梦中还遗了一回精。七点半时,闹钟按老规矩响起来,我按老规矩看了看我那件挂在椅子上的破衬衣,我自言自语说,有什么用。我翻了一个身。八点钟,电话铃响了,是海迈。他说,最好快点来,因为正在进行罢工。这就是一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理由是这个样子,除非说整个国家都是荒诞的,我所说的事到处都在进行,或大或小,但到处都是一回事,因为一切都是混乱与无意义。
事情就这样一天天地进行,几乎有整整五年时间。永远受到旋风、龙卷风、海啸、洪水、干旱、暴风雪、热浪、害虫、罢工、抢劫、暗杀、自杀……破坏的大陆本身就是一种连续的热病与痛苦,一种火山爆发,一种漩涡。我像一个坐在灯塔里的人:脚下是惊涛骇浪、岩石、暗礁、沉船的碎片。我可以发出危险信号,但是我无力挡住灾难。我呼吸着危险与灾难。这种感觉往往如此强烈,以致它就像火一般从我鼻孔中猛烈喷射出来。我渴望完全摆脱它,然而又不可抗拒地受到吸引。我既暴烈又冷淡。我就像灯塔本身——屹立在惊涛骇浪之中。我脚下是坚固的岩石,在同样的岩石构架上人们建起了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我的基础深入到地下,我身体的防护盔甲是用铆了铁钉的钢铁制成。尤其我是一只眼睛,一只纵横搜索的巨型探照灯,它无情地不停旋转。这只如此清醒的眼睛似乎使我的所有其他官能都处于休眠状态中;我的所有本领都被耗尽,用以努力观看、领会世界的戏剧性。
如果我渴望毁灭,这只是因为这只眼睛会被消灭。我渴望地震,渴望某种会将灯塔投入海中的自然灾变。我想要变形,变成鱼,变成海中怪兽,变成驱逐舰。我想要大地裂开,一口把一切都吞没。我想要看这座城市被深深埋在海底。我想要坐在洞穴中,在烛光下读书。我想要那只眼睛消灭,以便我可以变换一下,了解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的愿望。我想要单独呆一千年,为了沉思我的所见所闻——也为了忘却。我想要地球上某种非人为的东西,某种绝对脱离了人的东西,我对人已经厌倦了。我想要某种纯世俗、绝对无理念的东西。我想要感到血液奔流回我的静脉,哪怕以消灭作为代价。我想要把石头和光从我的体系中抖落出去。我想要黑暗的自然生殖力,深深的子宫之泉眼,寂静,要不就贪婪地啜饮黑色的死亡之水。我想要成为那只无情的眼睛照亮的那个黑夜,一个以星辰和长长的彗星点缀的黑夜。成为寂静得如此可怕,如此全然不可理解,同时又十分雄辩的夜晚。绝不再说话、倾听和思考。既被包容而又包容。不再有怜悯,不再有温柔。完全世俗地做人,像一棵植物、一条虫或一条小溪。被分解,被剥夺光线与石头,像分子一样易变,像原子一样持久,像大地本身一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