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府两县,次第把查抄周、傅、潘国家的产业号数,呈报大吏。那时又对过姓周家属的供词,见周庸佑是落籍南海大坑村,那周庸佑自富贵之后,替村中居民尽数起过屋子。初时周庸佑因见村中兄弟的屋子湫陋,故此村中各人,他都赠些银子,使他们各自建过宅舍,好壮村里观瞻,故阖村皆拆去旧屋,另行新建。这会官府见他村中屋子都是周庸佑建的,自然算是周庸佑的产业,便一发下令,都一并查抄回来。这时大坑村中居民眼见屋子要入官去了,岂不是全无立足之地,连屋子也没得居住?这样看来,反不若当初不得周庸佑恩惠较好。这个情景,真是阖村同哭,没可如何,便有些到官里求情的。官吏想封了阖村屋宇,这一村居民都流离失所,实在不忍,便详请大吏,把此事从宽办理,故此查封大坑村屋宇的事,眼前暂且不提。
只是周庸佑在香港置下的产业,做下的生理,端的不少,断不能令他作海外的富家儿,便逍遥没事,尽筹过善法,一并籍没他才是,便传洋务局委员尹家瑶到衙商议。囗大吏道:“现看那四家抄查的号数,系姓傅的居多,那周庸佑的只不过数十万金。试想那四家之中,自然是算周庸佑最富,不过因傅家产业全在省城,故被抄较多。若周庸佑的产业在省城的这般少,可知在香港的就多得很了。若他在港的家当,便不能奈得他何,试想官衙员吏何止万千,若人人吞了公款,便逃到洋人地面做生理,置屋业,互相效尤,这还了得!你道怎么样办法呢?”
那尹家瑶听了,低头一想,觉无计可施。原来尹家瑶曾在香港读过英文,且当过英文教习,亦曾到上海,在程少保那里充过翻译员,当金督帅过沪时,程少保见自己幕里人多,就荐他到金督帅那里。还亏他有一种做官手段,故回粤之后,不一二年间,就做到天字一号的人员,充当洋务局总办。他本读英文多年,只法律上并未曾学过,当下听得金督帅的言语,便答道:“香港中周庸佑生理屋业端的很多,最大的便是囗囗银行,占了几十万的股份,但股票上却不是用他的名字。其次,便算那一间囗记字号,比周乃慈的那囗囗昌字号生意还大呢!只是他用哪一个名字注册,都无从查悉。其余屋业,就是周、潘三家也不少,究竟他们能够侵吞款项,预先在香港置产业,好比狡免三窟,预为之谋,想契纸上也未必用自己名字了,这样如何是好?”金督帅道:“不如先往香港一查,回来再行打算。”尹家瑶答道:“是。”金督便令草了一张告示,知照港督,说明委员到港,要查姓周的产业来历。
尹家瑶一程来到香港,到册房,从头至尾,自生理册与及屋业册,都看过一遍,其中有周、潘名字的很少,纵有一二,又是与人暗借了银款的,这情节料然是假。惟是真是假,究没有凭据。胡混过了两天,即回到省里,据情口覆金督。自经这一番查过之后,周、潘两家人等,少不免又吃一点虚惊。因为中、英两国究有些邻封睦谊,若果能封到自己产业,因是财爻尽空;且若能封业,便能拘人。想到这里,倍加纳闷,只事到其间,实在难说,惟有再行打听如何罢了。
过了数日,金督帅见尹家瑶往香港查察周、潘产业,竟没分毫头绪,毕竟无从下手,便又传尹家瑶到街商议,问他有什么法子。尹家瑶暗忖金督之意,若不能封得周、潘两家在港的产业,断不干休。但他的性情又不好与他抗辩,便说道:“此事办来只怕不易,除是大帅把一张照会到港督处,说称某项屋业,某家生理,是姓周、姓潘的,料香港政府体念与大帅有了交情,尽可办得好,把他来封了。且职道又是亲往香港查过的,算有些证据,实与撒谎的不同。此计或可使得,未知大帅尊意如何?”金督听了,觉此言也有些道理,便问尹家瑶道:“究竟哪号生理、哪号屋业,是姓周、姓潘的,你可说来。”尹家瑶便不慌不忙的说道:“坚道某大宅子,西么台某大宅子,及周围与合股囗囗银行,囗荣号,囗记号,此人人皆知。至于某地段某屋铺,统通是姓周的。又西么台某大宅子,对海油麻地某数号屋铺,以及港中某地段屋,某号生理,统通是姓潘的。”源源本本说来,金督一一彔下。
次日,即再具一张照会,并列明某是周、潘的产业,请港督尽予抄封。港督看了,即对尹家瑶道:“昨天来的照会,本部堂已知道了。论起两国交情,本该遵办,叵耐敝国是有宪法的国,与贵国政体不同,不能乱封民产,致扰乱商场的。且另有司法衙门,宜先到桌司衙门控告,看有何证据,指出某某是周、潘两家产业,假托别名,讯实时,本部就照办去便是。”尹家瑶满想照会一到,即可成功,今听到此话,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没得可答,只勉强再说两句请念邦交的话。港督又道:“本部堂实无此特权,恕难从命。且未经控告,便封产业,倘使贵部堂说全香港都是周、潘两家产业生理,不过假托别人名字的,难道本部堂都要立刻封了,把全个香港来送与贵国不成?这却使不得。请往桌衙先控他罢。”尹家瑶见此话确是有理,再无可言,只得告辞而去。正是:
政体不同难照办,案情无据怎查封?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情冷暖侍妾别周家苦羁留马娘怜弱女
话说尹家瑶递照会到香港总督那里,请封周庸佑在港的产业,港督因法律不合,要他先到桌司衙门控告,原是个照律新法。尹家瑶见无可如何,只得跑回省城里,把情由对金督帅禀知一遍。这时属员人等,都不大懂得法律的,都道香港政府包庇周庸佑产业。更有些捕风捉影之徒,说周庸佑在香港的产业,实有四五百万之多,因此金督见拿不到周庸佑,又拿不到马氏,也十分愤奴
原来周庸佑的家当,平日都不过二百万上下,只为海关库书里每年有十来万银子出息,所以得这一笔生路钱,也摆得一个大架子出来。旁人看的,就疑他有五七百万的家当,谁知他除了省中产业,在香港的生理股票,约值十五六万左右,屋业就是有限。其余马氏手上有三十万上下,及各姨太太也各有体己私积五七万不等,且自省中传出有查抄的风声,他早将各产业转了名字,或按了银两,统通动弹不得。只那些官员哪里得知,只道周庸佑有五七百万身家,在省城仅抄得数十万,就思疑他在港的产业有数百万了。
当下金督帅愤怒不过,便务要拿获周庸佑或马氏,一面打听周庸佑现在哪里。这时周庸佑亦打听金督帅如何举动,是风头火势,仍躲在上海,约过了十数天,觉声势渐渐慢了,正拟潜回香港一遭,然后再商行止。忽见侄子周勉墀已到上海来,直到日样盛,见了周庸佑,把被抄的情形说了一遍。周庸佑听得,回想前情,不觉凄然下泪。周勉墀安慰了一会。庸佑道:“今正要回香港一转,见见贤任的婶娘,再行打算。”周勉墀道:“上海耳目众多,实不是久居之地,趁此时正好逃走。但不知往哪里才好?”周庸佑道:“我前儿做参赞时,听得私罪人犯实能提解回国的,除是未有通商之地可以栖身。这样看来,推以走往暹罗为上着。”周勉墀道:“叔父说的很是。叔父若去,小侄陪行便是。”庸佑道:“这倒不必。此间通信不易,我有事欲与马氏细说,以防书信泄漏风声。不如贤任先回香港,对你的婶娘马氏先说我的行踪。明天就是船期,贤侄当得先行,我从后天的船期回去,贤侄替我约婶娘到船上相会便是。”周勉墀应允,越日就起程回港,按下慢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