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危在旦夕,百万大军陈兵郊外,晋朝的皇帝不顾如海浪般涌来的反对浪潮,执意将安远公主,汉国皇帝的皇后纳入宫中,盛典将在这一日举行,建康城中燃放起最炫目的爆竹。
众人皆言皇帝昏庸,大敌在外一心只顾享乐!
众人皆言红颜祸国,刹那间倾覆王朝!
没有人能阻止司马睿的决定,也没有人敢阻止!
冒死上谏的大臣都被推出斩首,这又将是怎样一场浩典?
汉军营中刘渊得到司马睿要在今夜娶册封梨落勃然大怒,他怎会不怒?他苦心经营费尽心机得到的女子,眨眼间投入别人的怀抱,不会!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禀报消息的中军还跪在营帐中等待指示,刘渊负手,望着天边斜晖残阳,默然无言。”传令三军,今夜攻城,势必直取皇宫,生擒司马睿!”威严的声调犹如彻骨的寒冰。中军得到指示默默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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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毋的册封典礼,他亲自为心爱的女子授上金册金印,今夜,她将是自己自己名正言顺的皇后,也是自己的妻子。
“妻子!”他轻柔和缓地念了这个称呼,心在微微颤抖,一种不可名状的辛福满足感满满填满心房。
凤藻宫,历代女子最期冀的宫殿,那是权力的顶峰,燃气最气势磅礴的花烛,殿中的所有床帏帘幔都换成夺目的大红,雕龙画凤,殿顶二十四盏水晶灯合并在一起,成为一朵巨大夺目的牡丹,墙壁上贴着金箔的纹饰,涂着椒香贵气的芝兰,地上铺着大红绣金地毯,放眼观之,只见一片夺目的红,耀眼的金!
梨落不住地绞着衣角,是的,她很忐忑,很害怕!这一刻她了然明白司马睿对她的眷眷深情,而她确是来颠覆他的江上,披着情爱的复仇,她与司马睿又有何差别,她更不屑,更无耻,更利用别人的情感。
爱上刘渊,是她负了云灏,如今,此情此景,她又……
不敢想,难以想!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肮脏的女人!早已不配活着,打着爱的名义,堂然皇之做最可耻的事!
她听见及其轻而缓的脚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每一步。都像是重重地碾在自己的心脏上。隔着厚重的盖头,梨落觉察出面前有一团柔和的光芒,脚步声也停止,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她看见一双大红的靴子,还有同色衣摆,心中顿时揪紧!
片刻寂静在蔓延!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探到眼前,掀开盖在头上的红盖头,光顿时溢满她的眼睛。
司马睿正单手端着一盏琉璃宫灯,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方红巾,嘴角噎着一丝温柔浅笑。
“陛下!”梨落心中筹划半晌,最终还是低声唤道。
司马睿不语,将外间帐幕一一放下,又放下床帏,掀起帐子也没有脱靴子,盘腿坐在龙榻上。他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倒叫梨落看得有些窘迫。梨落思索片刻也盘腿与司马睿面对面坐着。
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中,充满暧昧迤逦的气氛,空气中散发着甜腻腻的气味,一盏宫灯发出幽幽的光,和煦温暖,琉璃灯罩上绘着一对交颈鸳鸯,鸳鸯的影子投射在帷帐上,影影绰绰!
司马睿就这样微微笑着,举着灯仔细端详他的妻子!
秀丽的美,璀璨的眼,温润如玉的面庞,今日一袭盛装,更是夺人心魄的美艳!若是为了这般的女子而死,天下间约莫没有人会不愿!
“你知道么?刘渊额军队打来了!也许现在已经在皇宫外!他还是淡淡笑着看自己的妻子,波澜不惊地吐出这句话。
梨落交叠在膝前的手紧了紧,神色微微一动,仍是不语!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早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不过你不该杀死腹中的胎儿,纵使你千般恨我,那也是你的孩子!”他的嗓音早已有些哽咽,望着她微微发红的眼角。
“你知道恒儿已经在邺城登基,朝中得力大将也迁入邺城,如今这建康不过是一个空壳,还有我!这个妄图逃避责任的落魄天子!”
梨落似乎是不敢相信地望向司马睿!阴谋!阴谋!太看轻他了!这一切全部都是他安排的,何悦微,司马恒!什么潜逃叛离!她有些不相信地看向司马睿,似乎是在想要确认心中所想!
司马睿对着她点点头,继续说!
“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本来怀揣着一刻热心想要感动你!怎奈!如今我就将这条命给你,希望可以化解你心中的仇恨罢!至于江上那是司马家打下的,我纵然再不孝也不能白白拱手送人!恒儿一直都将你当作他的母亲一般!”
司马睿说完凑过身吻住梨落柔软的唇瓣!舌充满眷恋地细细描摹她唇的形状。两人灼热的气息交叠在一起,梨落两行清泪划过眼角,滴答一声坠入大红色的褥垫中!一丝乌黑的血液沿着嘴角滑下,是毒!
司马睿身体一软躺在榻上,眼眸湿湿地看着梨落,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消失,惨白得如同一张白纸,嘴角是乌黑的血液,在苍白的脸上尤其诡异!
司马睿粲然一笑抬手抹去乌黑的血迹,“美人红唇,好一番风流死法!”
“除了江山!你要的我都会给你!”只是司马睿最后对她说的。
梨落怔怔地望着司马睿合上眼,怔怔地望着司马睿的体温消失,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是的,红唇有毒!
她早就得知司马睿功夫了得,只是深藏不露,新婚前夜扶苏递给她一个小瓶子,那里面装的是剧毒花殇,扶苏交给她让她涂抹在唇上,因为司马睿生性多疑,只有这样才能中计!
她,早已服下解药!
梨落起身,撩开一重重的帷幕,打开大殿的宫门,一股风袭来,灌入她宽大的锦袍!像巨大的展翅欲飞的蝴蝶!怔怔看着皇城下那竟然有序的汉军!
这估计是历史上败得最可笑的王朝,宫婢,宦官,还有屈指可数的禁卫军列阵以待帝军,井然有序!
忽的,后背一凉,感觉有硬邦邦的东西顶住后腰!
“你是?”
还未等那人回答,便看见绿柳扶苏一绕到她面前,正阴测测地看着她。
“你们!你想做什么!”梨落觉得很疑惑。
“娘娘!您最好不要动动,否则奴婢的剑可不长眼睛!”
“你不是大汉国的人?”梨落疑惑道。她两人既然是大汉国的内应,岂会如此对待自己。
“奴婢是大汉国的子民,但是只效忠慕公子!”慕公子?梨落在心中稍稍一过,便知道是余沧海,一种不好妙的感觉袭上心头。
扶苏募地扣住梨落下颌,将一颗药丸塞进梨落口中,迅速捏住梨落下颌,不让梨落吐出。
梨落脖子被她们捏的很难受,喉咙发痒!
“你们给我吃了毒药?余沧海到底想要做什么?”忽然间梨落觉得很愤怒。
“娘娘!”她二人还在笑,但是那笑意看起来确实寒到极点!
“慕公子只是想要将娘娘从皇后宝座上拉下来,娘娘不觉得您夺取别人的东西太久了么?”
“我夺取别人的东西?我夺取别人的什么?这个世界上失去最多的人不是自己么?”她很委屈,很委屈!
汉军已然尽了朝阳门,向着凤藻宫赶来。
绿柳扶苏也不与她多费口舌,将梨落连搀带扶拖回内殿,靠着司马睿倚在脚踏上,斜斜坐着。
梨落口中流出乌黑的鲜血,气息奄奄,忽然间她有些迷蒙了,或许死掉最好,想到此处她安然闭上眼睛,等着死亡到来。
但是她心中有些微微的遗憾,要是能再看到刘渊一眼那该有多好!
现如今她心中带着微微的愧疚,微微的不舍,一丝青涩的味道,希望那个她心中最期盼的人早些到来!
最后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便也就此生无憾!
梨落跌坐在脚踏上,雕龙绘凤的金丝楠木大床上躺着早已没有呼吸的司马睿,被重重大红色的纱幕挡住哦,一抬头只看得见纱幕上精细刺绣的鸾凤和鸣图案,她有些忍不住想要发笑!
是啊!美人红唇夺命刀!她新婚之夜杀死自己的夫君,纵然披着复仇的外衣,若是那些卫道士知道,不被活活气死才怪,绿柳扶苏将她毒倒后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只知道余沧海要杀害自己,余沧海对刘渊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许是从小的相依相偎,惺惺相惜,不允许他的挚友,也许是生命的唯一被夺走,他这是利用完自己,将自己灭口么?
梨落越来越觉得好笑,眼中流出浓浓的悲哀之色,看着司马睿一动不动的尸体,她觉得好难受,没有先前一丝一毫的仇恨,脑海中像海浪一般涌现的是朝夕相对的半载,他为她画眉,为她簪花……最后为了她自愿赴死!
大门怦的一声开了!有无数急促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是大汉国的军队么?”梨落在心中想,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口中流出乌黑的血液,脑袋昏昏沉沉,只得软软靠在床榻上!
眼前朦朦胧胧出现刘渊的身姿,莫非是幻觉?她在心中想到,也许是思念太过急切,她努力地勾起嘴角,想要对刘渊的“幻影”笑一笑!
刘渊一身玄铁铠甲,手紧紧握住腰间的一柄利剑,手背上青筋暴起,面容上是亘古未有的寒意,还有杀气!
他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会一剑将面前的女人送上西天!
他重伤昏迷,本来期冀着她会奔来看自己,照顾自己,对自己不离不弃,而她却逃了,逃到这里,建康城,做了司马睿的宠妃!现在司马睿死了,她还要服毒自尽?难道还想为司马睿陪葬么?
她是一个绝情的女人,在自己的心间深深捅了一刀,还要撒上一把盐!
他恨她!恨她!他发誓一定要让她痛苦,为背叛自己的行为后悔,跪在自己的脚下告饶!
梨落胸中一痛,吐出了一口污血!鲜红的喜服上一片污迹斑斑,看起来是如此狰狞。刘渊上前两步半蹲下,轻佻地托起她的下巴,眯起单凤眼打量这个他从来也未看透的女子!眸深不见底,隐藏着最愤恨的情绪,脸颊上带着一莫蔑视!
梨落明确地感知到眼前的人是心心念念的刘渊,可是她不知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急得大张开嘴巴!手足无力!为什么?为什么?刘渊的手是那么冰冷。而他的眼神比冰块还要冷!简直要将自己冻伤。想要开口却无法解释,这是多么难受!
“你还想要和他殉情么?”期冀许久的重逢,设想过千万次的软语温存,却没想到出口的话语将她重伤,千刀万剐不下于凌迟之痛!
“不是!不是!“她在心中呐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你想和她一起死!为什么?梨落你难道真的爱上权势?今天如果躺在床上的是司马云灏我无话可说!可他却是司马睿。卫梨落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或者什么也不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他用低低的嗓音说出这些话,轻柔缓和,却是世间最锋利的利剑。
“不是!不是!我是为了你!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的大业!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梨落在心中一遍遍诉说,可是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泪流满面,在刘渊看来这只是她在后悔罢了!
刘渊从袖中掏出一个药品,倒出一枚褐紫色的药丸,扣起梨落的下颌,一个不留神,那枚药丸咕噜噜滚到腹中,莫非是毒药?梨落心想。不由得越发觉得悲伤!但是一转念,自己已经吃了一颗毒药,难不成刘渊还怕毒药不够毒,怕毒不死自己?
“是百花解毒丹~!”刘渊冷冷开口道。
梨落心中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后悔!后悔今天做的一切!”
刘渊高高坐在长信宫的主殿上,殿下跪着绿柳扶苏!她二人低眉顺眼地伏在地上,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肩膀在微微颤抖!
她们说了什么!她们说皇后娘娘与司马睿感情甚好,新婚之夜听闻汉军攻城,便想与司马睿双双殉情自尽。
她们还说,皇后娘娘腹中原来早有五个月的身孕,但不知为何将胎儿堕掉!
她们还说,她们一直潜伏在皇宫中,在别院不是第一次见到梨落,在四年前,她们就就服侍过梨落,那时梨落是司马睿金屋藏娇的美人!
……
一切的一切合情合理,刘渊掩在宽大袍袖中的手紧紧握住,手中是一枚从梨落手上退下来的玉镯,在他强大的手劲下化为粉芥!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他处心积虑设计一切,莫非早在别人预料之中,卫梨落到底你心里有谁?抑或是谁都没有?
他听着绿柳扶苏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沉重的铁锤敲打在他心间,那样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你们下去吧!”半晌,刘渊极力稳住心中的愤怒与悲伤,用沙哑的嗓音吩咐道。
绿柳扶苏行了一个礼,退出大殿悄悄掩上门,没入一片幽幽夜色,行走在花间小路上,在一片花树下,半掩着一抹瘦削欣长的身影!
余沧海欣长的手指在揪着藤萝上的叶子,面无表情。石子路上已然铺了一层厚厚的树叶,是一个圆的形状,圆圈的周围树叶相对稀少,圆心却是秘密查查的一堆。
绿柳扶苏见到余沧海相视一眼便曲腿败了下去。
“奴婢见过公子!”是娇柔委婉的女声,听起来很有让人怜惜的冲动,余沧海揪树叶的动作顿了顿。
“奴婢已按公子的意思对陛下禀明。“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一般,鼓足勇气继续说,不知、不知公子何时带我们离宫?“语气虽然谦卑,但是掩不住深深的欣喜。
思绪回到七年前,那时她们才十二岁,那年天寒地冻,她们因为家贫被父亲卖到万花阁当中,因着年岁尚小,便被安排做侍女,待到年纪大些便做那卖笑的勾当!
一日来了两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一位紫袍,一位白衣,紫袍公子气势逼人,白衣公子温润如风!她们看得有些呆了!
绿柳在奉茶时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一位客人身上,客人微微皱了皱眉,一旁的鸨母就要唤人将她二人杖毙。
扶苏急忙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为妹妹求情,鸨母也谄媚地笑着想要从中斡旋,那被洒水的客人只是黑着脸,纵然当时年岁小,也知道绿柳必死无疑,扶苏哭着要代妹妹赴死!
一直握着酒杯温柔浅笑的白衣公子这时开口了!“我看她们倒是伶俐又很有义气,不如公子将她们赏给属下!”
紫袍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衣公子道:“归洲从不近女色,今日莫非是看上这两个小婢?”
白衣公子没有回答,一如既往地浅浅微笑!
那浅浅的微笑像是春日最温暖的光,将她们黑暗的人生照亮,犹如一把明亮的火炬,灼热!引诱着飞蛾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白衣公子名叫余沧海,将她二人带回府中并未让她们做婢女,而是请了师傅教她们礼仪,用毒,还有鸟语。
白衣公子为她们改了名字,绿柳。扶苏,每当深夜她们偷偷在被中念起这个名字,”余沧海“脸都会微微发热。她们只敢偷偷地,带着小女儿的情态将那个翩翩白衣的男子放在心底。
因为他是那么高不可攀!
整整四年,她们学会一切宫廷礼仪,被送到皇宫中。临行的前一夜,她们才知道慕公子要他们去晋朝做细作!
这又有什么?她们的命本来就是公子赋予的,不要说是奸细,就是死又有何妨?只是不能见到公子让人觉得悲伤又惆怅!
她们在深宫内,成了司马睿最信任的心腹,传递了无数有利的消息给慕公子,她们很开心,因为他们觉得如果多为公子做一点,公子将来也许会多看他们一眼。
最兴奋的莫过于公子对她们许诺,将来攻占晋朝,便让他们出宫,留在自己身边,那是多么快乐的事,就是说以后可以默默站在公子身侧,默默看着他!
现在公子的拥戴的人做了皇帝,而她们也成功构陷了那个名叫卫梨落的女子,想起卫梨落对她们的好,绿柳扶苏心中与一些微的不安,但是这些不安被巨大的幸福感冲淡得一丝不剩。
有什么比一直呆在公子身边更幸福的事?
“你们做的很好!”余沧海顿了顿,继续说。“只是不知道你们对我还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忠心!”
这句话让她们二人心惊肉跳,急忙跪在地上拜了拜!
“婢子对公子忠心耿耿!愿为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们不必紧张,如此忠心甚好!快快起身!”余沧海半弯下腰像是要将她二人扶起!
只见余沧海手将将触到她们肩头,一道寒光闪过。绿柳扶苏便睁大眼睛,像是难以置信一般,嘴巴张了张,只有呜呜的微风。
空气中有血的气息,红色的血液染红豆绿的宫装,绿柳扶苏眼中蓄满泪水,嘴角还残余一抹浅笑!是对幸福未来的憧憬!
身子一软,两抹娇躯躺在尘埃中。
余沧海从袖中掏出一张锦帕,擦擦剑刃上的一丝血迹,表情甚是嫌恶!
“最讨厌女子!脏”一个脏字气息清浅。从他口中说出也是无比优雅从容!好似在赞叹一朵美丽的花!说了一个“美!”一般。
丝绢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飘了起来,盖在绿柳大大睁开的眼眸上,掩住那一抹浅浅的笑。
点点血迹像是修在丝绢上的梅花!
这一夜!暗香浮动!
好一番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