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弥受吓惊战,一时答应不出,停了一会说道:“小的只为淫僧背恩反噬,当街羞辱,愤他不过,只得奔控台前,不期冒犯爷爷,伏乞详情恩释。就是那假官使吏花案一宗,也都是这和尚挑唆撮合,生端事的。”太父便问道:“那和尚叫什么名字?如今住在那里?”子弥又禀道:“那和尚叫三茁,现寓虎丘寺中。是江湖野僧,不知籍贯居址。”太爷一面就出签拿三茁,一面起角文书,要将和尚、小官两个一同解到察院。这也是和尚拐小官的现报了,正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磨到头来没奈何。
但凡说起和尚,就是作孽的多了。独说他这种好色的情状,唤他做“色中饿鬼”四字是极切当的。俗语还摹写得妙,说做和尚的三日不见妇人,看见鼓大水牛,也觉得单眉细眼。故此千谋百计生出多少圈套来,瓷其渔色构淫之念。必须哄动得那些青年的淫妇人,舍身的女菩萨,赴会听经,修斋寄库。这就是他的机缘凑合,时运亨通了。这还算不得畅意,还要打发徒弟四处布施,或拖索拜石,敲梆击板,高声念佛,沿门叩首,托言某处起建某寺,某处装修某佛。只要钩引得到彼处,不怕不成相契。
近日有一处地方,新到一个清正巡道老爷,初下车来即遍张告示,严禁妇女,不许入寺烧香。怎奈恶习既久,还难除革。法令虽严,往来如故。这位老爷妙得紧,不时差人在外探访。一日,探得一个寺中,有无数妇人正在那里结党念佛,登时报知道爷。那道爷佯为不晓,带了几十起重犯囚徒,径到寺里。当佛殿中间,摆下一张公案,公付皂快将和尚房头后门尽行封锁,然后逐件件挨审过去。
那些妇女见官府来,一时回避不迭,都躲在和尚房头,不敢做声,只等审完回去。不料审到黄昏,才审得一两起事。那妇女原来都是些大家妻子,乡绅眷属,断没有在寺里过宿的道理,只得约齐各家僮仆去当官禀明。道爷说:“我已曾严禁在先,如何还有不遵法度的,擅敢犯禁。况今日这干人犯是要紧重囚,本道必须誓神公鞠。况这些无耻妇女,既欢喜与和尚打伙,便多搁几时,也省得来迟去疾,两下里背后相思。今且安心,待我公务毕时,自有发落。”那些家属听得这句说话,越觉心上着忙,不知他有甚计较出来。
等过更次,只得又去哀求。道爷大怒,将各家属必尽数驱逐出寺门之外。叫出合寺和尚都上殿来,除去僧帽,秃着光头,脱得上身赤条条的。搜出一个妇人,把一个和尚驼将出去。驼到寺门外,交割各妇家属认回。弄得一场大没体面,只落得和尚燥皮。把一个孤老臭的光头,亲亲的擂在两奶中间。十个手指头牢牢的挖着两腿缝里。还有妇人那要紧去处,紧紧张开,吸着和尚的尊臀,一步一颠颠将出去。驼得健燥的又赶进来找零,无所不至的插科打诨。这都是那些前世苦行的和尚,修积来千载奇逢。那时节,寺外旁观之人拍手顿足,大笑大乐,没一个不思量弟落了这两根头发,出家做个和尚。
自此之后,才方断截得这个烧香的路头,放落这烧香的心事。就是这样,还有那不怕事,欢喜和尚驼的,暗地里瞒了丈夫,要偷去烧香念佛。你说和尚有什么好肚肠,撞着一个妇人,毋论好歹,空中摹拟,足足要想他成年成月。若说到南风一道,越发是他该得的口食了。但只南风家数亦有几等,有一班儿与和尚,泛滥不堪的,和尚反做作得无比,定要捡精择肥。有一班儿高抬声价,结交上客的和尚,偏要钻头觅缝,百计求谋,不到手不歇。若说争风厮打,劫夺施行,真正性命不顾,究竟两败俱伤。总之,以“色中饿鬼”四字批之,未有如此之确而当者也。这番三茁与子弥,那堪经太爷押解察院。正是:命蹇似同褫壳鳖,魂飞已是落汤鹅。
鞠躬尽瘁今方已,俯首弥陀可奈何。
此时小官原告,虽已拘系在官,和尚被犯尚未拿获到来。可惜这位太爷是个亘古头老实主儿,忍下得这般毒手,想断然不是好此道的人了。万一被这秃闻风脱逃,那时难道独要一个小官顶肛不成。作小说的反替子弥懊悔起来,早知道不闯穷祸也罢。
六回饱斋僧当堂独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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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你生平只消做一件伤脑筋动骨之事,将这些好善的虚文,那敌得过行恶实际。此人是天有漏之因,虽多方奉佛,有何益处。怎奈这些执迷不悟的,贪痴到底,招得这班佛子一发轩张。要银钱就是银钱,要斋粮就是斋粮,要盖造就得盖造,要装修就得装修。那些法儿,生发无穷。有时生发尽了,倒反怪那数间的殿宇,如何尚未倾翻,两旁佛像怎么不遽跌倒,以致施舍无因,化缘无籍。此辈设心,何等险恶!假如今贫儒寒士无可控诉的,即欲向朱门乞其铢两,即欲向慈悲望他拯济,悉属鬼门问卦。何曾有百求一应,反添了许多憎恶不堪。但只是有一班人,学和尚之摇尾而不得者,皆系猥琐下流,非吾徒也。盖是贫非病,宁憎无怜,吾惟不食嗟来之食,虽至死而不变,斯其人为何等哉!要知作福者,未必有功;而作孽者,定然有报。朝廷立法原只是空空的,着成一部爱书,并不曾扯人下来,试试我的法看。如今的人岂不知祸,祸即在现前。偏生要钻到这法网里去,临期懊悔有何及乎!这段光景就象渔翁捉鱼的一般,当河中间,置一篾罾,那鱼儿偏喜悠悠扬扬,游将进来。触着机械,急要回头,已是迟了,断断游不出了。可怜朝泳江湖,夕存鼎鼐,只好供人咀嚼而已。昔有判僧尼一段公案,说得颇确,其略云:无君无父,曰僧曰尼。剃发作生,偏多青翠。披缁出俗,颇染脂香。掉三寸不烂之舌,平地兴波;摩一对大小之头,藏奸表里。才入富门,连声菩萨;一登宦室,百口弥陀。一串念珠为活计,几张疏簿作良田。数说轮回,报出报应,愚惑些老媪娇娘。更有不言隐事,启发尽童男稚女,无非诈骗为媒。油岂燃灯为佛,竟资炮炙之羹。米将作饭为炊,兼奉膏粱之豕。知妖察祟,身夸佛老之灵;饶舌钩言,心蓄大蛇之毒。释名而贼行,呆呆世上之懒民;朋奸而共欲。直是色中之饿鬼。误人坏俗,彼既废呼其伦;毁刹焚经,我当处之以法。急置重典,断难轻赦。
话说那三茁和尚,一时恨恨不平,把王子弥抢白了这几句,只望他回心转意,照旧相交,岂知竟成反目,悠然而逝。不惟悠然而逝,骤然翻转脸来,竟到府堂上降下这一天大祸。那和尚还昏头搭脑,困在鼓里,且自在街坊上闲行摆踱,连自己也晓得,为着甚事这般精神恍惚。且去簇新寻了一个净室,搬去住了,叫做二即庵。他本好色之徒,倒取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标榜本来面目。那净室如何幽僻:回山曲水,人迹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