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新昌孙秀才,轶群清才,玉貌工琴,善吟咏,洒然裙屐少年也。家故乡居,偶入城访戚,归途遇雨,浑身沾湿。见道旁有草舍,扣门,一叟出应,延之草堂。燃火燎衣,留款酒馔,家无僮仆,仅一婢往来供给。翁亦蹀蹀其劳。孙不自安,乃起挽坐,叟言庸姓,中州人,流寓于此。年七十丧偶,止一女彩凤,年十六矣。言己,亦转叩孙,孙以实对。
叟曰:“观子仪表,必非久人下者;室女幸不陋劣,愿附为婚姻。”孙辞已聘,叟固言无妨,曰:“仆钟漏待尽,久欲弃家访道,徒以弱息累人,今得事君子,于愿已了。”孙曰:“感翁厚意,何敢固却?但家有慈母,尚容禀白。”叟曰:“此固应尔。”方展叙间,天已逼冥,叟留暂宿,导至草堂夹室,竹床髹几,位置楚楚;插架书卷极富,壁悬素琴一张。叟陪夕飧,茗饮剧谈,旋见小婢捧衾褥至,叟嘱安置,遂去。孙思订婚之言,辗转不寐。俄闻房后弹琴声,音调清越,忧思约指;细听,乃《关雎》之次章。孙触所好,披衣起,亦取壁上琴,鼓《凤求凰》之操,并占《菩萨蛮》一阕记之,词曰:“无端一阵廉纤雨,天公苦苦留人住,雨后月华生,幽人分外明,隔墙琴韵度,细把忧思诉。辗侧睡难安,知他玉指寒。”
天既明,叟出,作别。回家向母缅述其事。母虑物议,且恐失母之雏,未娴闺训,不允,孙内恋女,外迫慈训;心违意迫,无计可施,久之遂玻初犹支离搘拄,月余,奄奄一息矣。孙固双祧,其从母见其瘠,询得其故。怼曰:“姆姆何守头巾戒?杀吾儿,我俩人他日将谁依乎?”遂浼其父赴唐翁媒定涓吉,两娶焉,原聘杨,固大家女,亦娴翰墨。孙得温柔乡,有终焉之志。既而,母促孙入都赴试。彩曰:“途中恐有意外,我当偕行。”孙虑母不允,彩曰:“不必白母,我自有策。”
早旦朝母,请曰“郎入都,儿欲暂归,省视老父。”母允之。
彩嘱孙先行,逆旅相待,三更许果来。问:“深夜何能一人至此?”彩曰:“实告君,我狐仙也。因与子有夙缘,故相从。”
是昼则同车,夜则伺枕,惟孙见之,他人皆不见也。行至荏平,王伦变起,贼党欲屠城。孙张惶无措,彩摇手令无声;探怀出纸剪人马无算,大才盈指,向空撒去,旋见神兵鼓噪至。贼疑官军有备,乃骇窜去。孙得无恙。将抵京,辞孙先归,留之不可,出三艺一诗。令孙熟之。曰:“出闱即归,今科必捷。君命止孝廉,明岁亦不能入闱也。”是科果获隽。旋即奉嗣母讳,不及北上。彩后与杨各生一子。一日,彩归宁,以儿付杨曰:“托姊善视,饥时但饲以饭,切勿与乳也。”彩去,杨爱儿逾于己出,儿饮以乳哺之。彩归嗅儿,嗔曰:“与姊云何?今违我戒,子不育矣。”遂怫然去。未三日,儿果惊死。彩亦从此绝迹。
严武唐西川节度使严武,少时使气任侠,尝于京师与军使邻居。
军使女美,窥见之,赂左右诱而窃之以逃。军使告官,且以上闻,诏遣万年县捕贼官乘递追逐。武舟自巩县闻,惧不免,饮女酒,解琵琶弦以缢之,沉于河。明日,诏使至,搜之不得。
此武少年时事也。及病甚,有道士从峨嵋山来谒。武素不信巫觋之类,门者拒之。道士曰:“吾望君府,鬼祟气横,所以远来。”门者纳之。未至阶,自为呵叱,论辩久之。谓武曰:“君有仇冤,君知之乎?”武曰:“无之。”道士曰:“阶前冤女,年十六七,颈系一弦者,谁乎?”武叩首曰:“有之,奈何?”道士曰:“彼云欲面,盍自求解。”乃洒扫堂中,令武斋戒正笏立槛内,一童独侍槛外。道士坐于堂外行法。另洒扫东阁,垂帘以俟女至。良久,阁中有声。道士曰:“娘子可出。”其女披发颈弦,褰帘而出。及堂门,约发拜武。武惊惭掩面。女曰:“妾虽失行,无负于公,公何太忍!纵欲逃罪,何必忍杀?含冤已久,诉帝得伸。”武悔谢求免,道士亦为之请。女曰:“事经上帝,已三十年矣;期在明晚,言无益也。”
遂转身还阁,未至帘而失其形矣。道士谢去。武乃处置家事,明晚遂卒。
宓珠莫公子熔生,西浙人;美丰姿,喜修饰,自诩为羊车中人。
失怙恃,幸依乃叔某太史公。年十七,因丁壬错迕,尚未下玉镜台。太史官京师,公子家居,渐知盗仆妇,太史夫人不知也。
浙之大家,多佣贫家女司女红,荡妇恒与主人私。夫人素审西鄙顾某妇叶氏贤,浼佃人郎当往募。妇来,则携一幼女名宓珠者,荆钗韦布,袅娜可人,年十五,即拈针襄母劳。公子蓦见女,即莹莹眼垂青,而女多避匿,不能与之语。叶氏偶小恙,公子为折券量药,极殷勤。小愈,使女出拜,挽以手,始得与女语。然欲挑之者屡矣,苦无隙。
一日,叶侍夫人看园中牡丹,公子袖荔枝翩然至,适女独处操刀尺,见而欲逸,为其所阻。问曰:“公子将何为?”公子面赤及心忐忑,不能吐一字,久始战兢以荔枝进。女坚却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