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字季龙,勒之从子也。祖曰匐邪,父曰寇觅。寇觅有七子,虎第四。勒父幼而子之,故或谓之为勒弟也。晋永兴中,与勒相失。永嘉五年,刘琨送勒母王氏及虎于葛陂,时年十七矣。性残忍,游猎无度,能左右射,好以弹弹人,军中甚患之。勒白母曰:「此儿凶暴无赖,使军人杀之,声名可惜,宜自除也。」王曰:「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为复小忍,勿却之。」至年十八,身长七尺五寸,弓马迅捷,勇冠当时。将佐亲戚,莫不敬惮,勒深嘉之。而酷害过差,军中有壮健与己齐者,因猎戏谑,辄杀之。至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御众严整,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故勒宠信弥隆,仗以专征之任。
刘聪以虎为魏郡太守,镇邺三台;又封繁阳侯,食邑三千户。勒为赵王,以虎为车骑将军,加侍中、开府,进封中山公。勒称尊号,为太尉、守尚书令,封中山王,食邑万户。
勒死,虎擅诛右光禄大夫程遐、中书令徐光,遣子邃率兵入大雅宫,直卫文武皆奔散。大雅大惧,自陈弱劣,让位于虎。虎曰:「若其不堪,天下自当有大义,何足豫论。」遂逼立之。虎自为丞相、魏王。虎以勒文武旧臣,皆补丞相闲任,其府僚旧昵,悉居台省禁要。改勒太子宫曰崇训宫,徙勒妻刘氏已下居之,简其美淑及车马服御,皆归虎第。刘氏谓其彭城王石堪曰:「丞相便相凌蹈,恐国祚之灭不复久矣。真可谓养虎自残者也。王将何以图之?」堪曰:「先帝旧臣,皆以斥外,众旅不复由人,宫殿之中,亡所厝计。臣请出奔兖州,据廪丘,扶南阳王恢为盟主,宣太后诏于诸牧守、征镇,令各率义兵财讨恶逆,蔑不济也。」刘氏然之。既而,堪计不果,虎灸而杀之,又杀刘氏。石生先镇长安,石朗镇洛阳,并起兵讨虎,为虎所灭。
虎遂自立为大赵王,号年建武,自襄国徙居于邺。乃杀大雅及其母程氏,并大雅诸弟。初,虎衣衮冕,将祀南郊,照镜无首,大恐怖,不敢称皇帝,乃自贬为王。使其太子邃省可尚书奏事,唯选牧守、祀郊庙、征伐、刑断,乃亲览之。虎又改称大赵天王。邃以事呈之,恚曰:「此小事,何足呈也!」时有所问,复怒曰:「何以不呈!」诮责杖捶,月至再三。邃甚愠恨,私谓中庶子李颜等曰:「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状不敢对。虎闻而大怒,杀邃及其男女二十六人,一棺埋之,诛其宫臣支党二百余人。立次子宣为太子。
虎于邺起台四十余所,营长安、洛阳二宫,作者四十余万人。又欲自邺起阁道,至于襄国。敕河南四州具南师之备,并、朔、秦、雍严西讨之资,青、冀、幽州三五发卒。诸州造甲者五十万人。扰役黎元,民庶失业,得农桑者十室而三。船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为虎所害,三分而一。课责征士,五人车一乘、牛二头、米各十五斛、绢十匹。诸役调有不办者,皆以斩论。穷民率多鬻子以充军制,而犹不足者,乃自经于道路。死者相望,犹求发无己。太武殿成,图画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皆变为胡状,头缩入肩。虎大恶之。
遣司虞中郎将贾霸率工匠四千,于东平冈山造猎车千乘,辕长三丈,高一丈八尺,置高一丈七尺;格虎车四十乘,立行楼二层于其上。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使御史监司。其中禽兽,民有犯者罪至大辟。御史因之,擅作威福,民有美女、好牛马,求之不得,便诬以犯兽论,民死者相继,海岱、河济之间,民无宁志矣。又发民牛二万余头,配朔州牧官。增内官二十四等,东宫十二等,诸公侯七十余国,皆为置女官九等。先是,大发民女二十已下、十三已上三万余人,为三等之第,以分配之。郡县有希旨,务于美淑,夺人妇者九千余人。民妻有美色,豪势因而胁之,率多自杀。太子、诸公私令采发者,亦垂一万。
建国九年,虎遣使朝贡。
虎使其太子宣及宣弟秦公韬递日省可尚书奏事。宣恶韬侔己,谓嬖人杨柯、牟成等曰:「汝等杀韬,吾入西宫,当以韬之国邑分封汝等。韬既死,上必亲临,因行大事,亡不济矣。」柯等许诺,乃夜入韬第而杀之。虎将出临韬丧,其司空李农谏,乃止。翌日,有人告之,虎大怒,以铁钚穿宣颔而锁之,作数斗木槽,和以羹饭,以猪狗法食之。取害韬刀仗,舐其上血,号叫之声,震动宫殿。积柴城北,树标其上,标末置鹿卢,穿之以绳。送宣于标所,使韬所亲宦者郝雅、刘灵拔其发,抽其舌,以绳贯其颔,鹿绞上之。刘霸断其手足,斫眼溃腹,如韬之伤。四面纵火,烟焰际天,虎从昭仪已下数千人,登中台以观之。火灭,取灰分置诸门交道中。杀其妻子二十九人,诛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车裂、节解,弃之漳水。洿其东宫,以养猪牛。
十二年,虎自称皇帝,号年太宁。
虎死,少子世僭立。虎养孙闵杀世,以世兄遵为主。遵以闵为大将军辅政。遵立七日,大风、雷震、昼昏,火水俱下,灾其太武殿,延及宫内府库,至于阊阖门。火月余乃灭。
遵兄鉴,又杀遵而自立,号年青龙。鉴弟苞与胡张才、孙伏都等谋杀闵,不克而死。自凤阳门至琨华殿,积尸如丘,流血成池。闵知胡人不为己用,乃闭邺城四门,尽杀诸胡,晋人貌似胡者多亦滥死。闵乃杀鉴而自立,尽灭石氏。闵本姓冉,乃复其姓自称大魏,号年永兴。寻为慕容俊所擒。
铁弗刘虎,南单于之苗裔,左贤王去卑之孙,北部帅刘猛之从子,居于新兴虑虒之北。北人谓胡父鲜卑母为「铁弗」,因以为号。猛死,子副仑来奔。虎父诰升爰代领部落。诰升爰一名训兜。诰升爰死,虎代焉。虎一名乌路孤。始臣附于国,自以众落稍多,举兵外叛。平文与晋并州刺史刘琨共讨之,虎走据朔方,归附刘聪,聪以虎宗室,拜安北将军、监鲜卑诸军事、丁零中郎将。复渡河侵西部,平文逆击,大破之,虎退走出塞。昭成初,虎又寇西部,帝遣军逆讨,又大破之。虎死,子务桓代领部落,遣使归顺。
务桓,一名豹子。招集种落,为诸部雄。潜通石虎,虎拜为平北将军、左贤王。
务桓死,弟阏陋头代立。密谋反叛,语在《序纪》。后务桓子悉勿祈逐阏陋头而自立。悉勿祈死,弟卫辰代立。
卫辰,务桓之第三子也。既立之后,遣子朝献,昭成以女妻卫辰。卫辰潜通苻坚,坚以为左贤王。遣使请坚,求田内地,春来秋云,坚许之。后掠坚边民五十余口为奴婢以献于坚,坚让归之。乃背坚,专心归国,举兵伐坚,坚遣其建节将军邓羌讨擒之。
坚自至朔方,以卫辰为夏阳公,统其部落。卫辰以坚还复其国,复附于坚,虽于国贡使不绝,而诚敬有乖。帝讨卫辰,大破之,收其部落十六七焉。卫辰奔苻坚,坚送还朔方,遣兵戍之。昭成末,卫辰导苻坚来寇南境,王师败绩。坚遂分国民为二部,自河以西属之卫辰,自河以东属之刘库仁。语在《燕凤传》。坚后以卫辰为西单于,督摄河西杂类,屯代来城。
慕容永之据长子,拜卫辰使持节、都督河西诸军事、大将军、朔州牧,居朔方。姚苌亦遣使结好,拜卫辰使持节、都督北朔杂夷诸军事、大将军、大单于、河西王、幽州牧。累为寇害。
登国中,卫辰遣子直力鞮寇南部,其众八九万,太祖军五六千人,为其所围。太子乃以车为方营,并战并前,大破之于铁岐山南,直力鞮单骑而走,获牛羊二十余万。乘胜追之,自五原金津南渡,迳入其国,居民骇乱,部落奔溃,遂至卫辰所居悦跋城。卫辰父子惊遁,乃分遣诸将轻骑追之。陈留公元虔南至白盐池,虏卫辰家属;将军伊谓至木根山,擒直力鞮,尽并其众。卫辰单骑遁走,为其部下所杀,传首行宫,获马牛羊四百余万头。先是,河水赤如血,卫辰恶之,及卫辰之亡,诛其族类,并投之于河。卫辰第三子屈孑,亡奔薛干部帅太悉伏。
屈孑,本名勃勃,太宗改其名曰屈孑,屈孑者,卑下也。太悉伏送之姚兴,兴高平公破多罗没弈于妻之以女。屈孑身长八尺五寸,兴见而奇之,拜骁骑将军,加奉军都尉,常参军国大议,宠遇逾于勋旧。兴弟济南公邕言于兴曰:「屈孑天性不仁,难以亲育,宠之太甚,臣窃惑之。」兴曰:「屈孑有济世之才,吾方收其艺用,与之共平天下,有何不可?」乃以屈孑为安远将军,封阳川侯,使助没弈于镇高平,议以义城、朔方杂夷及卫辰部众三万配之,以候边隙。邕固谏以为不可,兴曰:「卿何以知其气性?」邕曰:「屈孑奉上慢,御众残,贪暴无亲,轻为去就,宠之逾分,终为边害。」兴乃止,以屈孑为持节、安北将军、五原公,配以三交五部鲜卑二万余落,镇朔方。
太祖末,屈孑袭杀没弈于而并其众,僭称大夏天王,号年龙升,置百官。兴乃悔之。屈孑耻姓铁弗,遂改为赫连氏,自云徽赫与天连;又号其支庶为铁伐氏,云其宗族刚锐如铁,皆堪伐人。
刘裕攻长安,屈孑闻而喜曰:「姚泓岂能拒裕,裕必灭之。待裕去后,吾取之如拾遗耳。」于是秣马厉兵,休养士卒。及裕擒泓,留子义真守长安,屈孑伐之,大破义真,积人头为京观,号曰「髑髅台」。遂僭称皇帝于灞上,号年为昌武,定都统万。勒铭城南,颂其功德。以长安为南都。
性骄虐,视民如草芥。蒸土以筑都城,铁锥刺入一寸,即杀作人而并筑之。所造兵器,匠呈必死,射甲不入即斩弓人,如其入也便斩铠匠,凡杀工匠数千人。常居城上,置弓剑于侧,有所嫌忿,手自杀之。群臣忤视者,凿其目;笑者,决其唇;谏者,谓之诽谤,先截其舌,而后斩之。
议废其长子璝,璝,自长安起兵攻屈孑,屈孑中子太原公昌破璝,。杀之。屈孑以昌为太子。始光二年,屈孑死,昌僭立。
昌,字还国,一名折,屈孑之第三子也。既僭位,改年永光。世祖闻屈孑死,诸子相攻,关中大乱,于是西伐。乃以轻骑一万八千济河袭昌。时冬至之日,昌方宴飨,王师奄到,上下惊扰。四驾次于黑水,去城三十余里,昌乃出战。世祖驰往击之,昌退走入城,未及闭门,军士乘胜入其西宫,焚其西门。夜宿城北。明日,分军四出,略居民,杀获数万,生口牛马十数万,徙万余家而还。
后昌遣弟定与司空奚斤相持于长安,世祖乘虚西伐,济君子津,轻骑三万,倍道兼行。群臣咸谏曰:「统万城坚,非十日可拔,今轻军讨之,进不可克,退无所资,不若步军攻具,一时俱往。」世祖曰:「夫用兵之术,攻城最下,不得已而用之。如其攻具一时俱往,贼必惧而坚守,若攻不时拔,则食尽兵疲,外无所掠,非上策也。朕以轻骑至其城下,彼先闻有步军而徒见骑至,必当心闲,朕且羸师以诱之,若得一战,擒之必矣。,所以然者,军士去家二千里,复有黄河之难,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以是决战则有余,攻城则不足。」遂行。次于黑水,分军伏于深谷,而以少众至其城下。
昌将狄子玉来降,说:「昌使人追其弟定,定曰:'城既坚峻,未可攻拔,待擒斤等,然后徐往,内外击之,何有不济。'昌以为然。」世祖恶之,退军城北,示昌以弱。遣永昌王健及娥清等分骑五千,西掠居民。会军士负罪,亡入昌城,言官军粮尽,士卒食菜,辎重在后,步兵未至,击之为便。昌信其言,引众出城,步骑三万。司徒长孙翰等言:「昌步陈难陷,宜避其锋,且纵步兵,一时奋击。」世祖曰:「不然。远来求贼,恐其不出,今避而不击,彼奋我弱,非计也。」遂收军伪北,引而疲之。昌以为退,鼓噪而前,舒陈为翼。行五六里,世祖冲之,贼陈不动,稍复前行。会有风起,方术宦者赵倪劝世祖更待后日,崔浩叱之。世祖乃分骑为左右以掎之。世祖坠马,贼已逼接,世祖腾马,刺杀其尚书斛黎,又杀骑贼十人,流矢中掌,奋击不辍。昌军大溃,不及入城,奔于上邽,遂克其城。
初,屈孑性奢,好治宫室。城高十仞,其厚三十步,上广十步,宫墙五仞,其坚可以砺刀斧。台榭高大,飞阁相连,皆雕镂图画,被以绮绣,饰以丹青,穷极文采。世祖顾谓左右曰:「蕞尔小国,而用民如此,虽欲不亡,其中得乎?」后侍御史安颉擒昌,世祖使侍中古弼迎昌至京师,舍之西宫门内,给以乘舆之副,又诏昌尚始平公主,假常忠将军、会稽公,封为秦王。坐谋反,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