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冠礼废,天下无成人矣;昏礼废,天下无家道矣;丧礼废,天下遗其亲矣;祭礼废,天下忘其祖矣。呜呼!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越公问政。子曰:“恭以俭。”邳公问政。子曰:“清以平。”安平公问政。子曰:“无斗人以名。”
子谓薛收、贾琼曰:“《春秋》、《元经》,其衰世之意乎?义直而微,言曲而中。”
越公初见子,遇内史薛公曰:“公见王通乎?”薛公曰:“乡人也。是其家传七世矣,皆有经济之道,而位不逢。”越公曰:“天下岂有七世不逢乎?”薛公曰:“君子道消,十世不逢有矣。”越公曰:“奚若其祖?”公曰:“王氏有祖父焉,有子孙焉。虽然,久于其道,钟美于是也,是人必能叙彝伦矣。”
子出自蒲关。关吏陆逢止之曰:“未可以遁我生民也。”子为之宿,翌日而行。陆逢送子曰:“行矣,江湖鳣鲸,非沟渎所容也。”
程元曰:“敢问‘风自火出,家人’,何也?”子曰:“明内有齐外,故家道正而天下正。”
子曰:“仁义其教之本乎?先王以是继道德而兴礼乐者也。”
子曰:“礼其皇极之门乎?圣人所以向明而节天下也。其得中道乎?故能辩上下,定民志。”
或问君子。子曰:“知微、知章、知柔、知刚。”曰:“君子不器,何如?”子曰:“此之谓不器。”
文中子曰:“周、齐之际,王公大臣不暇及礼矣。献公曰:天子失礼,则诸侯修于国;诸侯失礼,则大夫修于家。礼乐之作,献公之志也。”
程元问六经之致。子曰:“吾续《书》以存汉、晋之实,续《诗》以辩六代之俗,修《元经》以断南北之疑,赞《易》道以申先师之旨,正《礼》《乐》以旌后王之失。如斯而已矣。”程元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夫子何处乎?”子曰:“吾于道,屡伸而已。其好而能乐,勤而不厌者乎?圣与明吾安敢处?”
子曰:“有坐而得者,有坐而不得者;有行而至者,有不行而至者。”
子曰:“见而存,未若不见而存者也。”
子曰:“君子可招而不可诱,可弃而不可慢。轻誉苟毁,好憎尚怒,小人哉!”
子曰:“以势交者,势倾则绝;以利交者,利穷则散。故君子不与也。”
子谓:薛收善接小人,远而不疏,近而不狎,颓如也。
子游汾亭,坐鼓琴,有舟而钓者过,曰:“美哉,琴意!伤而和,怨而静。在山泽而有廊庙之志。非太公之都磻溪,则仲尼之宅泗滨也。”子骤而鼓《南风》。钓者曰:“嘻!非今日事也。道能利生民,功足济天下,其有虞氏之心乎?不如舜自鼓也。声存而操变矣。”子遽舍琴,谓门人曰:“情之变声也,如是乎?”起将延之,钓者摇竿鼓枻而逝。门人追之,子曰:“无追也。播鼗武入于河,击磬襄入于海,固有之也。”遂志其事,作《汾亭操》焉。
子之夏城,薛收、姚义后,遇牧豕者问涂焉。牧者曰:“从谁欤?”薛收曰:“从王先生也。”牧者曰:“有鸟有鸟,则飞于天。有鱼有鱼,则潜于渊。知道者盖默默焉。”子闻之,谓薛收曰:“独善可矣。不有言者,谁明道乎?”
子不相形,不祷疾,不卜非义。
子曰:“君子不受虚誉,不祈妄福,不避死义。”
文中子曰:“记人之善而忘其过,温大雅能之。处贫贱而不慑,魏徵能之。闻过而有喜色,程元能之。乱世羞富贵,窦威能之。慎密不出,董常能之。”
陈叔达谓子曰:“吾视夫子之道,何其早成也?”子曰:“通于道有志焉,又焉取乎早成耶?”叔达出遇程元、窦威于涂,因言之。程元曰:“夫子之成也,吾侪慕道久矣,未尝不充欲焉。游夫子之门者,未有问而不知,求而不给者也。《诗》云:实获我心。盖天启之,非积学能致也。”子闻之曰:“元,汝知乎哉?天下未有不学而成者也。”
或问长生神仙之道。子曰:“仁义不修,孝悌不立,奚为长生?甚矣,人之无厌也!”
或问严光、樊英名隐。子曰:“古之避言人也。”问东方朔。子曰:“人隐者也。”子曰:“自太伯、虞仲已来,天下鲜避地者也。仲长子光,天隐者也,无往而不适矣。”
子曰:“遁世无闷,其避世之谓乎?非夫无可无不可,不能齐也。”
文中子曰:“《小雅》尽废而《春秋》作矣。小化皆衰,而天下非一帝。《元经》所以续而作者,其衰世之意乎?”
子在绛。出于野,遇陈守。曰:“夫子何之乎?”子曰:“将之夏。”陈守令劝吏息役。董常闻之曰:“吾知夫子行国矣,未尝虚行也。”
贾琼事楚公,困谗而归。以告子。子曰:“琼,汝将闭门却扫欤?不知缄口而内修也。”琼未达古人之意焉。
仲长子光曰:“在险而运奇,不若宅平而无为。”文中子以为知言。文中子曰:“其名弥消,其德弥长;其身弥退,其道弥进,此人其知之矣。”
子曰:“知之者不如行之者,行之者不如安之者。”
仲长子光字不曜,董常字履常。子曰:“称德矣。”子之叔弟绩,字无功。子曰:“字,朋友之职也。神人无功,非尔所宜也。”常名之。季弟名静,薛收字之曰保名。子闻之曰:“薛生善字矣。静能保名,有称有诫。薛生于是乎可与友也。”
卷七述史篇
子曰:“太熙之后,述史者几乎骂矣,故君子没称焉。”
楚公作难,贾琼去之。子曰:“琼可谓立不易方矣。”
温彦博问知。子曰:“无知。”问识。子曰:“无识。”彦博曰:“何谓其然?”子曰:“是究是图,亶其然乎?”彦博退告董常。常曰:“深乎哉!此文王所以顺帝之则也。”
子曰:“《诗》有天下之作焉,有一国之作焉,有神明之作焉。”
吴季札曰:“《小雅》其周之衰乎?《豳》其乐而不淫乎?”子曰:“孰谓季子知乐?《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豳》乌乎乐,其勤而不怨乎?”
子曰:“太和之主有心哉!”贾琼曰:“信美矣。”子曰:“未光也。”
文中子曰:“《书》作,君子不荣禄矣。”
董常习《书》,告于子曰:“吴、蜀遂忘乎?”子慨然叹曰:“通也敢忘大皇昭烈之懿识,孔明、公瑾之盛心哉?”
董常曰:“大哉,中国!五帝、三王所自立也,衣冠礼义所自出也。故圣贤景慕焉。中国有一,圣贤明之。中国有并,圣贤除之邪?”子曰:“噫!非中国不敢以训。”
董常曰:“《元经》之帝元魏,何也?”子曰:“乱离斯瘼,吾谁适归?天地有奉,生民有庇,即吾君也。且居先王之国,受先王之道,予先王之民矣,谓之何哉?”董常曰:“敢问皇始之授魏而帝晋,何也?”子曰:“主中国者,将非中国也。我闻有命,未敢以告人,则犹伤之者也。伤之者怀之也。”董常曰:“敢问卒帝之何也?”子曰:“贵其时,大其事,于是乎用义矣。”
子曰:“穆公来,王肃至,而元魏达矣。”
子曰:“非至公不及史也。”
叔恬曰:“敢问《元经》书陈亡而具五国,何也?”子曰:“江东,中国之旧也,衣冠礼乐之所就也。永嘉之后,江东贵焉,而卒不贵,无人也。齐、梁、陈于是乎不与其为国也。及其亡也,君子犹怀之。故《书》曰:晋、宋、齐、梁、陈亡,具五以归其国。且言其国亡也。呜呼!弃先王之礼乐以至是乎?”叔恬曰:“晋、宋亡国久矣,今具之,何谓也?”子曰:“衣冠文物之旧,君子不欲其先亡。宋尝有树晋之功,有复中国之志。亦不欲其先亡也。故具齐、梁、陈,以归其国也。其未亡,则君子夺其国焉。曰:“中国之礼乐安在?其已亡,则君子与其国焉。”曰:“犹我中国之遗人也。”
叔恬曰:“敢问其志。”文中子泫然而兴曰:“铜川府君之志也,通不敢废。书五国并时而亡,盖伤先王之道尽坠。故君子大其言,极其败,于是乎埽地而求更新也。期逝不至,而多为恤,汝知之乎?此《元经》所以书也。”
文中子曰:“汉、魏礼乐,其末不足称也。然《书》不可废,尚有近古对议存焉。制志诏册,则几乎典诰矣。”
薛收问仁。子曰:“五常之始也。”问性。子曰:“五常之本也。”问道。子曰:“五常一也。”
贾琼曰:“子于道有不尽矣乎?”子曰:“通于三才五常有不尽者,神明殛也。或力不足者,斯止矣。”
裴晞问穆公之事。子曰:“舅氏不闻凤皇乎?览德晖而下,何必怀彼也?”叔恬曰:“穆公之事,盖明齐魏。”
裴晞曰:“人寿几何?吾视仲尼,何其劳也!”子曰:“有之矣。其劳也,敢违天乎?焉知后之视今,不如今之视昔也?”
温大雅问如之何可使为政。子曰:“仁以行之,宽以居之,深识礼乐之情。”“敢问其次。”子曰:“言必忠,行必恕,鼓之以利害不动。”又问其次。子曰:“谨而固,廉而虑,龊龊焉自保,不足以发也。”子曰:“降此,则穿窬之人尔,何足及政?抑可使备员矣。”
子曰:“宗祖废而氏姓离矣,朋友废而名字乱矣。”
内史薛公谓子曰:“吾文章可谓淫溺矣。”文中子离席而拜曰:“敢贺丈人之知过也。”薛公因执子手喟然而咏曰:“老夫亦何冀?之子振颓纲。”
子将之陕。门人从者,锵锵焉被于路。子止之曰:“散矣。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门人乃退。
子谓贺若弼曰:“‘壮于趾’而已矣。”
子曰:“天下未有不劳而成者也。”
贾琼问正家之道。子曰:“‘言有物而行有恒’。”王孝逸谓子曰:“盍说乎?”子曰:“呜呼!言之不见信久矣。吾将‘正大人’以取吉。尚口则穷也。且‘致命遂志’,其唯君子乎?”
文中子曰:“《春秋》其以天道终乎?故止于获麟。《元经》其以人事终乎,故止于陈亡。于是乎天人备矣。”薛收曰:“何谓也?”子曰:“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故君子备之。”
子曰:“可与共乐,未可与共忧;可与共忧,未可与共乐。吾未见可与共忧乐者也。二帝、三王,可与忧矣。”
子曰:“非君子不可与语变。”
子赞《易》,至于《革》,叹曰:“可矣,其孰能为此哉?”至初九,曰:“吾当之矣,又安行乎?”
薛收问一卦六爻之义。子曰:“卦也者,著天下之时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动也。趋时有六动焉,吉、凶、悔、吝所以不同也。”收曰:“敢问六爻之义。”子曰:“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谁能过乎?”
程元、薛收见子。子曰:“二生之学文奚志也?”对曰:“尼父之《经》,夫子之续,不敢殆也。”子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居而安,动而变,可以佐王矣。”
董常之丧,子赴洛,道于沔池。主人不授馆,子有饥色,坐荆棘间,赞《易》不辍也。谓门人曰:“久矣,吾将辍也,而竟未获,不知今也而通大困。困而不忧,穷而不慑,通能之。斯学之力也。”主人闻之,召舍具餐焉。
贾琼请绝人事。子曰:“不可。”请接人事。子曰:“不可。”琼曰:“然则奚若?”子曰:“庄以待之,信以从之。去者不追,来者不拒,泛如也。斯可矣。”
文中子曰:“贾谊夭,孝文崩,则汉祚可见矣。”
子曰:“我未见谦而有怨,亢而无辱,恶而不彰者也。”
董常曰:“子之《十二策》奚禀也?”子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此其禀也。”董常曰:“噫!三极之道,禀之而行,不亦焕乎?”子曰:“《十二策》若行于时,则《六经》不续矣。”董常曰:“何谓也?”子曰:“仰以观天文,俯以察地理,中以建人极。吾暇矣哉!其有不言之教,行而与万物息矣。”
文中子曰:“天下有道,圣人藏焉。天下无道,圣人彰焉。”董常曰:“愿闻其说。”子曰:“反一无迹,庸非藏乎?因贰以济,能无彰乎?如有用我者,当处于泰山矣。”董常曰:“将冲而用之乎?《易》不云乎:易简而天地之理得矣。”
杜淹问七制之主。子曰:“有大功也。”问贾谊之道何如。子曰:“群疑亡矣。”
或问楚元王。子曰:“惠人也。”问河间献王。子曰:“智人也。”问东平王苍。子曰:“仁人也。”问东海王强。子曰:“义人也。保终荣宠,不亦宜矣?”
子曰:“妇人预事而汉道危乎,大臣均权而魏命乱矣,储后不顺而晋室堕矣。此非天也,人谋不臧,咎矣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