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临川道:“大爷若要断送冯旭的性命,不难。知县详文上司,发配地方。大爷差个能干家丁,随着在后,到了中途无人之处,将冯旭杀了,岂不除了大害?”花文芳听了大喜,按下不表。
再言详文各宪,俱准,臬司批发江南淮安府桃源县之军。孙知县点了一个长解,叫做萧升,起了文书,当堂起解。
再说冯家人打听明白,飞奔回家,报与太太知道。太太听得此言,又惊又喜,喜的是孩儿得了生路,惊的是公子远离膝下。事到其间,没奈何,只得收拾路费、衣巾,着家人送与相公。
不言冯太太家中啼哭,再言老家人拿了包袱、路费走到县前,看见相公,放声大哭,冯旭流泪道:“你是老家人,莫要哭坏了身子。但我此去,生死未保,家中大小事体要你料理。太太年纪高大,早晚劝解一声,不必记挂了我,少要伤悲。倘上天怜念,得回家乡,断不负你老仆情义。”说毕,大哭一场,只见萧升走来,叫道:“冯相公,少要哭了。我知你的棒疮疼痛,不能起走,我已雇下一只好船,快坐上船开行。”老家人止不住泪痕,取出盘费、包袱,禀与相公道:“这是太太叫送与相公的。”又另取出一个包儿,向萧升道:“些须薄礼,送与大叔,望大叔路上照看我小主人,念他是负屈含冤。”说毕,双膝跪下。萧升一把搀起,叫到:“老家人放心,都在我身上。快些分手。”老家人又叫:“相公须要小心保重,要紧为是。”冯旭此时回答不出,将头点了两点。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不表老家人哭罢,再言萧升等着冯旭下了船,正欲开行,只见岸上一人跑得汗如雨下,问道:“钱塘县有个姓冯的犯人不知在那只船上?”冯旭在舱中听得是钱林的声音,忙答道:“钱兄,小弟在这个船上哩。”钱林连忙上船,并不言语,抱头大哭。船家道:“相公,请岸上罢,我们要开船呢。”钱林道:“把船儿慢慢开行,待我相送一程。”船家解缆开行。钱林道:“妹夫不幸被花文芳这个奸贼诬害,此时诸凡都要你们照应,千万千万,拜托拜托。”又向冯旭道:“前日东方白把妹夫问成死罪,小弟合家悲伤。后来打听孙父母复任,将妹夫充满桃源县。小弟赶至县前,听说已经下船,特地赶来一会,还有些微薄敬相送,路上买茶吃。”冯旭道:“多蒙钱兄挂念。小弟死里逃生,此去不知吉凶,只是放心不下家母,望兄照应,没齿不忘,是所深冀。”钱林道:“这些小事冯兄切莫挂怀,老姻处诸凡事体俱在小弟身上。倘若皇天开眼,圣主英明,得邀大赦,那时重返家门,举家聚首,共庆团圆,合当欢乐。”冯旭道:“但不知兄弟前番盗情,东方白怎生发落?”钱林道:“东方白将小弟释放,硬将舍妹断配花文芳。”冯旭道:“东方白如此硬断,彼时兄长怎处?”钱林道:“事到其间,也不得不从,兼之逼取小弟遵依,此时怎敢违拗?”冯旭听了这一番言语,大叫一声:“气死我也!”登时昏去,不醒人事。慌得钱林把他的人中用手指掐住。过了半晌,方才叫道:“这奸贼分明夺我婚姻,诬害于我。”忙问道:“令妹何以自处?”钱林道:“舍妹宁死不从。”冯旭道:“虽如此说,奸贼怎肯甘心,势必又起风波。”钱林哭道:“今日为送妹夫起身,过后,自然另行计较,画一善策,以塞奸贼之口,以绝奸贼之心。但妹夫此行,一路务要小心保重为要。”不觉二人又大哭起来。哭了一会,船家道:“相公请上岸动罢已到了白新关。”冯旭道:“兄长请回,小弟就此去也。”钱林此时无奈,只得上岸,挥泪而别。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不表钱、冯二人分手,再言花文芳打听明白冯旭充军桃源,已经起身,忙问临川道:“依你老魏,差人随去,半路中杀死冯旭,绝其后患。”魏临川道:“依你大爷,今夜先差一人至冯旭家中去放火,烧得他干干净净,将他主仆一齐烧死,免得兴词告状。绝了钱小姐妄想之心,大爷娶过门来,他也真心实意同大爷快乐,大爷再差个当家丁随在冯旭船后,水路上不便动手,等到起旱时节,至旷野所在,连解差杀了,岂不永绝后患?”花文芳听了大喜,忙叫有怜取了两封银子来摆在桌上。临川道:“此项何用?”花文芳道:“用此二人前去,须要把些盘费,他们方肯用心替我办事。”临川道:“晚生今有一句话欲要禀时,又不好启齿。”文芳道:“有话但说保妨。”魏临川道:“不日大爷娶小姐,晚生少不得在府照应,那些到府恭贺之人必多,只悉无件好衣服奉陪诸客。”花文芳不好回他,只得把些银子与了他。临川接过,道:“晚生今夜回家一走,明日早来。”花文芳相允,回家不表。
且说花文芳复又拿了银子,将花能唤到书房来,将要叫他到冯旭家夜里放火,怎长怎短细细告说一遍,遂将五十两银子赏与花能。文芳吩咐道:“今夜身带硝磺,多运干柴,你悄悄堆在冯家门口,前后都要。守到人静更深之时,放起火来,将他合家大小主仆等尽行烧死,休教走脱一个。事毕回家,我大爷还有重赏。”花能答应下去。又把季坤叫到面前,道:“先时叫你杀了春英,只望将冯旭害死,不想遇着孙文进这个狗官不肯,如今充发桃源县去了。冯旭一日不死,岂不是心腹中的大患?这是五十两银子,权且赏你作个盘费。你可悄悄随在他船后,等他路上遇着起旱,无人之处,将冯旭并解差一齐结果了两个人性命,文书带回,我大爷书荐你到太师爷都中,大小做个官儿。”季坤道:“小人蒙大爷抬举,敢不尽心报效微劳。”花文芳又道:“此事断不可走漏风声。”季坤答应就走。文芳叫住道:“今日夜已深了,明日黎明去罢。”季坤退出。
花文芳又叫花有怜。有怜走来,文芳道:“我有事和你商议,魏临川这个狗头不是好人,钱月英尚未过门,他到用了好几两银子。明日钱氏过门,我就受他一世之累了。不若等他明日晚上用酒灌醉,将他杀了,尸首埋在花园,人不知鬼不晓,岂不干净?那时将他老婆带进府中,听我大爷受用,岂不为妙?崔氏如有真心向我,我便抬举他,如若做嘴做脸,那时打入下人,不怕他飞出府去。你道好也不好?”路上说话,草里有人。看官,相公书房之中那里有草?不是这个讲究。这叫作路旁说话,巧里有人。不想季坤拿了五十两银子在外边解解手,回房睡觉,刚刚走到书房窗下,听得房内有人说话,他就侧耳听了一会。一一听得明白,暗骂道:“花文芳这个驴囚命的、狗娘养的,原来不是好人。他终日思想钱小姐,叫魏临川定计,平空害了冯旭,目下已有八分到手,先又将他的老婆占了,到今日不念其功,反算计害他性命。料天地难容这般恶人。我季坤向日得他五十两银子,将春英杀了,如今又得他五十两银子,又叫我去杀冯旭、解差二人。事成之后,钱月英过门来,岂不计算到咱家身上?咱家且留心看他怎样害我的性命。”
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
不言季坤回房,再言花有怜听了大爷这番言语。叫道:“大爷,何须如此。自从杀了春英姐,书房之中时常见神见鬼,每逢阴雨夜间出来作怪。倘再杀死魏临川,府中就有两个冤魂,一齐作起怪来,怎了?不若依小人之计,叫做‘借刀杀人’,借他人之力,除大爷心中患,不知大爷肯行否?”花文芳忙问道:“你有何计策,快快说来。”花有怜不慌不忙说出这条妙计。可能害得魏临川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