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尔丹见定禅已走,便乘势杀进城来,安民已毕,请众将饮宴。先锋策妄阿拉布坦问道:“元帅此次打仗,何以初时一输便遇,及回来时便能用计,不消片时得此城池,这是什么缘故?”葛尔丹道:“我初来时,只道我兵精人众,一鼓可下此城,不料因此吃了大亏。我便退兵,使人探听,方知这守将是有道高僧,能以坐禅法使唤神将。且查此僧从幼未曾见过女色,我所以用此方法,使他见了妇女存一爱怜之心,动他慈悲之念,他就不暇来抵御我们了。我便乘瑕抵隙,用快炮攻他,此所谓兵贵神速,瞒他一时即可取胜也。”众将叹服。葛尔丹道:“西藏边地险要以乌尔城为最,今既破了,以后势如破竹,可以直捣乌斯藏京城了。”传令明日拔营前进,不表。
再说西藏京城各喇嘛,终日为立大喇嘛之事,各分各党,意见参商,尚未定计。一日,接到乌尔城警报,俱大惊失色。有一个喇嘛名唤喇巴的道:“我们此事,金川已知,难保中国也未必不知。如今这分党争立私人之意见,大家不可存此私心了。况我们兵力远不及金川,莫如将真情说明,奉表中国,求朝廷选立大喇嘛,谕金川退兵,方为上计。”众喇嘛迟疑不决。忽报乌尔城守将定禅回来,众人知凶多吉少,忙请进来。
定禅一见,将上项情事说明,便道:“目下如何定夺?”众人便将喇巴的计告知定禅。定禅道:“喇巴喇嘛说得有理,事不宜迟,快些进表罢。”于是众人拟定奏表,大意谓达赖已经圆寂,临终并未说明轮回的后身,不料金川恃强相欺,以送达赖替身为名,攻破我乌尔城,不日将到内地,小国亡在旦夕,伏乞天朝垂救等语。这表章一上,夭子看见,便向来使盘向。来人不敢隐瞒,和盘托出。天子听罢,便叫来使先回,一面派钦差传谕西藏,嘱他各去私见,选立有道行的高僧,一面也派钦差传谕金川王,叫他即日退兵。不日这道圣旨先到金川营。金川王奉到圣旨,勃然大怒道:“我送我的喇嘛与西藏,于中国何干?他反来理我的事情。我久有灭中国之心,困无隙可乘,所以暂时忍耐,不意他到来撩我,我想灭了西藏也是无用,不若回兵向东去侵中国,将来一统天下,岂不甚美。”主见已定,便飞报葛尔丹等回兵,向嘉峪关来侵中国。
再说葛尔丹得了金川王的旨意,便向众将商议道:“王爷命我回兵,我想西藏国弱兵赢,自不必在念,惟这定禅和尚甚有机谋,将来我攻中国,他或者兴兵攻我,岂不是腹背受敌?我料中国往西藏的钦差,必定未到西藏,莫若如今发兵将中国的钦差袭杀了,冒充天使,假传圣旨,叫定禅来我营中讲和,我就于中做事,杀了定禅,方能绝了后患。”策妄阿拉布坦道:“此计甚善,我会说中国话,此件功劳待我去干罢。”葛尔丹大喜道:“先锋若去,我更放心。”于是援兵前去,探得中国钦差离西藏,约有二百馀里。此时适逢春雨泥泞,那钦差住在一古庙里头。等到半夜,策妄阿拉布坦悄悄的带了二三百个兵,围住古庙,将这钦差连手下数十人一齐杀了。策妄阿拉布坦便穿了钦差的衣服,那兵丁也换过中国人衣服,向西藏进发。
再说西藏众喇嘛,见中国天使将到,便预备了公馆,带领众人来迎接。只见这钦差到了城内,便发出圣旨,向众喇嘛道:“中朝皇上因你们分党争权,叫我来申饬你们。至于金川送喇嘛来藏也是好意,毋庸相怨。但皇上知道你们不愿金川人做你们的主,所以传谕你们立定禅为大喇嘛,永镇西藏。并谕定禅赴金川营讲和,以免你们两国失和。钦此。”众喇嘛听见,信以为真,大家欢喜。假钦差又对定禅道:“你一人往金川营盘,恐有不测,不如我与汝同去,方保无事。”定禅欣然便同这假钦差前往。不上两日,来到金川营盘。葛尔丹假意迎接,款待亦极其恭敬。知他是高僧,刀枪是伤他不得的,至晚间乘他熟睡,叫一千名洋枪手,向准他乱放,可怜一位高僧被他伤了性命。幸亏他真灵不昧,一道灵魂向东投往中国托生去了。
定禅死后,他跟从的人乘夜投回西藏,一五一十诉知众喇嘛。众喇嘛面面相觑,惊得手足无措。隔了两日,探得金川兵,俱已拔营退出西藏,连那乌尔城也不曾守,更不知道他的缘故,只得又奉表中国,诉说缘由。皇上知道,便龙颜大怒,立命诸臣会议,要去征讨金川。只见兵部尚书年赓尧、提督岳钟琪出班奏道:“臣等虽不才,愿带精兵十万,扫平金川,以舒宸仅。”天子道:“那金川虽非大国,然闻得他手下能人甚多,尔等要去,必须招募能人,方保无虞。”二人答应着。天子即封年赓尧为抚远大将军,岳钟琪为奋威将军,去平金川。这一去有分教:
三千虎旅扬威武,十万貔貅逞跃腾。
这年、岳二公究竟如何的本领,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年赓尧是汉军镶黄旗人,父亲名年迈,前曾做过都统。赓尧生时,年都统梦见天上降一位真神,相貌凶狞,状若恶狗一般,冉冉来到庭中对他道:“西方兵兴,上帝特委我来应这劫数,权借汝家住五十年,汝不必惊虑。”年都统惊醒。侍婢忽来报道:“夫人生一少爷,特来报知。”年都统心知有异,即入内观看,刚到房门,忽眼睛一花,见夫人床上蹲着一只大犬,转瞬已经不见。只听见家中各犬,及左右前后人家的犬,都嗥叫不已。来看孩子相貌,甚是魁梧,年都统便知他是天狗星下凡了,心下十分欢喜。
但赓尧自幼顽劣异常,且力大无穷,终日里打奴骂婢,性子起时,还要拿刀持斧,动兢伤人。年都统知得,便有些着恼。一到七岁,即请了一位先生,与他开学读书。第一日,先生教他读<三字经>。不料这赓尧天生聪明,一见书便能领悟,蓦然间问先生道:“‘人之初,性本善’是如何讲法?”先生道:“凡人一生出来,性子都是好的,没有恶的,所有恶性子人都是后来学坏的。”赓尧道:“放屁,依我说,凡人生出来都是恶的,必须有人教导他,方成好人,不然我父亲何必请你来教我?”先生默然。膈了二天,读起<千字文>来。又问先生道:“‘天地玄黄’是何解法?”先生道:“天是玄色的,地是黄色的。”赓尧又道:“放屁,地虽是黄,天都是青色的,苍色的,下雨的时候灰色的,那里有玄色的?你这混帐东西,不将好书教我,都将这不通的书教我!”先生听见,气得发昏,就用戒尺来打他。不料,赓尧在袖中拿出铁尺来,向先生头上一击,顿时血流如注,赓尧一溜烟已经跑了。年都统闻知,立刻出来赔罪,无奈先生气极,决意辞馆去了。后来又请了几位有名先生,不是被赓尧打去,便是说他不通,把他赶去。年都统到了此时,知得儿子不肖,想要栽培他的心事也渐渐淡了,所以直到十三岁,尚未读书。
一日,有个穷和尚,穿一件百补的袍子,手内搦着一串念珠,脚上着一双草鞋,光着头,那头上都是烂疮,来到年府门首,说要见年大人。门公当他是抄化的,给了他些米饭,这和尚摇头说不要,又给了他些银钱,和尚又不要。门公发话道:“你这和尚却也奇怪,给东西都不要,实实要些什么?”和尚道:“我要见你们大人。”门公道:“胡说,我们大人三更却行上朝,早上便进衙门办事,午后回家也要歇息,那里有闲工夫来见你。”和尚道:“如此,我便不去。”门公见他倔强,便唤家丁来赶他。和尚笑道:“我老实说罢,贫僧除非不愿在此,若要在此站住,不要说你赶我不动,便拉我也拉不动。”那些家丁见他说出大话来,便来推他出去,不料竟如推那大石一样,加上几个来推,也是如此。外面大惊小怪,早已惊动了年都统了。
再说年都统见外面嘈杂,问知缘由,便说:“既这和尚要见我,也不妨通报,何必如此无礼。”叫家人:“快些与我请进来。”家人喝退了那些家丁,对和尚深深一揖,说道:“我们大人请大师进去一坐,门丁无知,万弗见怪。”和尚哈哈大笑道:“我早知你们大人是明理的,可恨这班奴才,狐假虎威,不知几许人受他磨折了。”一面说,一面踱进来。年都统见他相貌,知他有些来历,恭恭敬敬的请他坐下。问道:“请问老师是何法号,卓锡何处?”和尚道:“我无法号,人家见我癞头,都叫我做癞头和尚,终日云游,并无一定所在。”年都统道:“老师光临,有何见教?”和尚道:“闻得府上有一位公子,意欲求师,自问虽是出家,至儒家的学向,也曾粗粗的学过来,所以特来自毛。”年都统一昕,心内想道:我这劣子,性质顽劣,谁不知道,看他却来自荐,看起来必有些来历了。便道:“小犬顽劣异常,从前也曾请过几位有学问的先生,争奈小犬多多得罪,弄得先生都跑了。今老师见教,自然好极,未知应如何办法?”和尚道:“令郎之顽劣,我都知道,但贫僧既愿教他,自然有个办法。况贫僧并不要修金,只要大人拨一座花园,须宽大些的,待我进去后,就将园门塞住,只开一小洞可传饮食日用等物,俾令郎不能出来,那时贫僧便有法了。”年都统大喜道:“如此甚好。我有座花园,名唤半闲园,地方甚大,可以消遣过日。但小犬如有干冒之处,总求老师包涵。”和尚笑道:“那不消大人忧虑。”即日,年都统叫了赓尧来见和尚。说也奇怪,赓尧见说和尚是他先生,他反不恼,到正正经经的拜了两拜,便随这和尚进园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