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曰:郡县官如传舍,谁肯爱其民者。曰:今之郡县,真如传舍矣。然而留心民瘼者亦尚有人。郭有道居停必洒埽而后行,陈蕃庭除污秽不埽,心志各别,不关久暂也。且郡县何为以传舍处也?九载黜陟之法。非谓陟之而必去其任也,经世实用编曰,养民必三年余一年食,九年余三年食,三十年之通,而后民无菜色。教民必三年,敬业乐群,九年知类通达,三十年而后仁。可轻去哉!况才地不齐,性习亦异,不有月计不足、岁计有余者乎?不有治郡功名、入朝则损者乎?今拟六衙乡官及郡县藩侯,九载考陟后,上官有缺任当选补,或其才德不止于此,及教养政已毕者,则去;如升而无缺,与其才止于此,或官与民皆不忍舍去,及行一法而未结,即留二三十年。终其身,有功递加尊衔,而仍使理其本职焉。渠奚为视民如秦越也。
三弟曰:封建井田学校,三者相资,一不行则皆不可行。曰:此老生常谈,而实非也。郡县何不可行学校选举,何不可行井田而必封建也?且吾谓选举不行,不在不封建,而在封建。孔门七十二贤,卿相之才伙矣,未闻选举之以跻大位,仕者仅步趋私门而止,良以封建则世官选举无所用,故不得不废也。而乃曰郡县则学校选举不行,是李代桃僵也。
或曰:不封建而井田,能万里运粟乎?曰:今世如秦晋征粮,仅可度支;边腹如河南、山东,除官之俸、兵之饷,有运河以通梁米;远如江南,浙江、江西、湖广,则皆通流可运;再远如闽、蜀等,又边兵支费,无可运者固无忧。井田征粮,运道不通也,况经制定则税敛轻,分贮多存,支俸禄厚,运上者亦不必若后世之多乎。
三弟曰:然则殷周封建非欤?曰:非然也,时势不同也。洪荒之世,小贤小智,统一方则渐为诸侯,久而合之天下,有一人则为天子,以后天子不道,则众诸侯复推一人尊之。殷周之兴皆以此也。故武王伐纣,不期而会者八百国,及会朝清明,乃曰吾将去。此诸侯以别用也,或即绝其世也。得乎哉?盖当时封建之弊尚未大滋,可以不变。即欲变之,亦理势不可。今不解其意而徒泥往迹,所谓胶柱而鼓瑟矣。且陆桴亭曰:郡县即如诸侯,但易传子而为传贤,子不然之。独未闻古之论尧舜禺耶?昔人谓禹传子为德衰,孟子以天意解之,是未尝言天子不当传贤也;韩昌黎又谓天子传贤,则无定人,非圣得圣,易启乱。传子则有定法,虽遇中材,人莫敢争,是天子之位亦以传贤为贤,但无人制之于上,故忧后世之纷争,而不得不传子也。若诸侯则有天子主之矣。如桴亭说,正昌黎所谓传贤则利民者大也。子亦可以悟矣。
恽皋闻问封建,予曰:封建不可复,妄论已具,今谛观春秋,愈知其不可。列国贤卿大夫,惟有管仲定民居、成民事;子产殖田畴、训子弟,制养生送死之道,经理斯民。其余君臣所商所事者,非朝聘会盟,则兵车侵伐,匆匆不暇,纷纷四出,未见有问及民事者。天立君为民之意如此乎?立圣教养万民之道如此乎?譬之治家,耕田凿井、事老训幼,其正业也;时而戚宾往来,或伤情讼兵,其暂也。今并无暇耕凿事训,而专戚宾往来,以至伤情讼兵,其家可保乎?封建积害至此,如之何不变!
桴亭思辨录曰:自封建废,郡县无宗庙之制,为有司者将欲孝治一国,其道何由?今宜仿封建意,使郡邑建宗庙,治邑者始至,则载主而居之,四时合臣民而行祭,一如古礼,则官孝思得展,而民众着于孝。又曰:冠昏丧祭之礼,民久废失,由上不以身率之也。若四礼俱可在任举行,则上行下效矣。又曰:在任而遭丧者,当一如古人在任举行丧礼,县事胥委其贰治之,五月丧毕,则亲事粗安,君事为重,素服素冠,临后寝听政,惟不饮酒食肉、不处内、不与吉礼、不断刑狱,以终三年,庶几得礼之中(周礼大略类此。三年不言,殷礼也)。塨谓:今世选官不在本省,或极北而之极南,南东西亦然,不惟路费浩繁,且言语不通,人情不谙,滋弊多端。若如陆氏议,将载主远行,昏丧易地,尤为不便。宜定制:藩侯回避本藩、郡县回避本郡本县,而相邻之郡县,不许过千里,外至于学师六职,或本地,或邻封,而乡官等必以本地人为之。其人有私,远亦私也;其人无私,邦家无私焉。
或谓:古诸侯世守,故有宗庙。今藩郡县皆传贤,此去彼来,恐鬼神杂揉,非道也。曰:古有其例矣,古人以奥为祭位,五祀祖考,皆迎祭于此,而各有名号。鬼神未闻以杂揉处也。
陈同甫曰:今立国之势,正患文为之太密,事权之太分,郡县太轻而委琐不足恃,兵财太关于上而重迟不易举。嗟乎,此宋明之所以亡也!天子以为轻天下之权,而总揽于上,究之一人亦不能总揽,徒使天下之善不即赏、恶不即诛,兵以需而败,机以缓而失,政以掣肘而无成。平时则簿书杂沓,资猾吏上下之手,乱时则文移迟延,启奸雄跳梁之谋而已矣。封建固不得复,而汉之故事,郡守得专生杀、操兵柄,有事直达天子,可不鉴其意哉。
宋方腊将反,召其众曰:吾等起事,旬日之间万众可集,守臣闻之,固将招徕商议,未必申奏,延滞一两月,江南列郡可一鼓而下也。朝廷闻报,亦未必决策发兵,迁延集议,调集兵食,非半年不可。是我起兵已首尾期月矣。二敌闻之,亦当乘机而入,我但画江而守,轻徭薄赋,以宽民力,十年之间,终当混一矣。呜呼,郡县无权,簿书烦密,往来延滞,为奸盗所窥伺如此,尚不变计耶!
藩侯一面皆来朝,恐猝有变,无人御之,似当间一藩来,一藩次年又间之,犹五岁一朝也,而东南西北西北东南,则以边腹分之。
凡朝觐路费,皆当量远近,驿递支给,开销朝廷税粮。
恽皋闻曰:分土当先于县邑,制县太大,则民情难悉、政事难举。圣门艺如冉求,圣人许之止于宰千室之邑,其自许亦止方六七十如五六十,可见也。
三建官第三上
平书曰:近代建官之弊七,而取士之弊不与焉。任之不专,十羊九牧,可以诿过,不可以见功,使政事日坏而不知,弊一。用之不久,官如传舍,贤者不能尽其才,不肖者苟且以免罪,举天下无一任事之人,弊二。人才长短各有宜,乃司兵者转而司农,司刑者转而司礼,但以官之大小为升降,不论其才与职之称否,似天下皆通才,遂致天下皆废才,弊三。硕德奇才,应不次用之,庸众即终身末职不为过,乃铨选以掣签听之命,迁次以资格听之法,人才何由得乎?弊四。法密如牛毛,建官使守法,法孰习之?习之者吏耳。官不得不听于吏,是谓不任官而任吏。不任官而任吏,吏之奸弊,遂日深而不可除。弊五。凡养民造士,钱谷刑名,无钜无细,皆本于县。今之州县可比古诸侯之国,诸侯之卿大夫士为之分理者何其众,今之佐贰为县令分理者何其寡;诸侯之上,为之总者不过方伯;今县之上有府与府佐贰,府之上有监司,监司之上有布按,布按之上有督抚,且兵有监司,粮有监司,河有监司,学有监司,粮又有督,河又有督,以数十长官林立督之于上,而佐贰其下者不过二三人,吏治何由善乎?弊六。官之应设者不设,而不应设之冗官,徒糜廪禄者,不可胜数。弊七。夫奸贪不法,与庸惰无能,臣之罪也。若此七弊,朝廷实贻之。可归咎于臣下哉?唐虞建官惟百,亮天工者不过二十有二人;周官三百六十,所任卿大夫亦不过数十人。故官不在多,在专与久;不在全才,在用其长;不在任法,在任人。试酌古准今而为之制:官之设于京师者曰四府,曰六部,曰三院,曰二卫,曰四司。四府者,一曰公孤府,设于禁中,师保之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