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二十日),明监国鲁王驻舟山(考曰:「纪略」误作己巳。按历法是月无己巳日)。
明鲁大学士沈宸荃以疾乞罢。
南都之亡也,宸荃举兵邑中,监国擢为佥都御史。从至闽,进工部尚书,与刘沂春并进东阁大学士。既入舟山,以张肯堂耆德宿望,让为首揆;自以疾请休。舟山破,从监国泛海抵中左所。当宸荃从亡时,其父家居,当事者每齮齕之;父亦强直,莫能加害。宸荃思其亲,辄吟诗痛哭;闻者悲之。
明监国鲁王以前吏部尚书张肯堂为东阁大学士。
肯堂之屯鹭门也,闻隆武帝亲戎出延平、且幸赣州,方引领望消息;未几而闻汀州之变,痛哭誓不欲生。会周鹤芝军至,劝之,以为『封疆之臣,封疆失则死之。今公奉使北伐,非封疆也;不如振旅以为後图』!肯堂因入其军。既与鹤芝破海口诸城,而王师势盛,鹤芝不能抗,乃由闽入浙,为阮进部将周洪益所劫,踉当入舟山。黄斌卿致隆礼於肯堂,而凡所进言皆弗纳。肯堂郁郁不得志,作「寓生居记」以见志。贻书都御史黄宗羲曰:『铜盘之役,仆恶敢後!顾飘梗随流,安假黄鹄之一羽哉』!未几,张名振奉鲁监国至,力劝斌卿奉迎,不听。诸军兴问罪师,斌卿战屡败,求肯堂为救,为之上章待罪;名振等不可。监国入舟山,拜东阁大学士;遂虚所居邸以为王宫。名振之杀王朝先也,力解之而不能得,国事尽归名振;肯堂不得有所豫,终日咄咄,至愤恨不食。然老成持正,中外倚之。
徐鼒曰:自粤匪窃踞金陵、瓜洲,吾邑弹丸之地,四面贼境。鼒家无一椽,僦屋聚处,有类寄居;俯仰随人,斧柯莫假。读鲲渊先生之「寓生居记」,慨身世之飘梗,企前修之後尘。附录之,以当河上之歌焉。
记曰:『张子以视师之役,航海就黄侯虎痴於翁洲;馆余参戎之署中,有旧池台焉。张子葺治之,逾两春秋稍成绪。忽自咎曰:「余何人也?兹何时也?不养运甓之神,而反躬灌园之事,余其有狂疾哉」?偶读「本草」:「寓生之木,一名续断」。则又怃然叹曰:「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夫是木之植本也,不土而滋,有似於丈夫之志四方;其附物也,匪胶而固,有似於君子之交。有是哉!是木之类余也!虽然,是木之自托其生也甚微,而利天下之生也甚溥;余安能比於斯木哉!余也,生世寡谐,而姓名时为人指。以故不能为有用之用,如楩、枬、栝、柏之大显於时;而又不能为无用之用,如臃肿、拳曲之诡覆其短。以至戴鳌三倾、擎蚁再昃,疆孤橕而群撼之、蝥先登而下射之。浸假而朝宁之上荆棘生焉,余因为沟断;浸假而弃置之余风波作焉,余因为梗飘;浸假而师旅之命汤火蹈焉,余因为槎泛。斯时身萍世絮、命叶愁山,直委此七尺以几幸於死之得所,而吾事毕矣!宁计海上有岛、岛中有庐、庐旁有囿,又有地主如黄侯舍盖公堂下孺子榻乎!夫既适然遇之,则亦适然遇之而已。闻之三宿桑下,竺乾氏所诃;而郭林宗逆旅一宿,无间焚扫。予尝校其意趣,以为竺先生似伯夷,盖视天下无寓非累,而是处欲袪之者也;郭先生似柳下惠,盖视天下无寓非适,而是处欲安之者也。今余将空无生之累以就有道之安,则文山之牵舟住岸,其视易京、郿坞将孰险孰夷邪?彼共荣悴於同臭之根而保贞萎於特生之干,亦若是则已矣!若夫死不徒死,必有补於纲常;生不徒生,必有裨於名教。如兹木之佐俞、扁而起膏肓,则余方以此自期、世亦以此相责,非兹言所能概也;然而感慨系之矣』!
明监国鲁王晋兵部侍郎李向中为尚书。
向中与勷武伯章义守沙埕,王师攻福安,向中兵少不能援。城破,振威伯涂觉以所部突围走沙埕。向中乃合二将之师,护监国入浙,次於三盘;从张名振取健跳所,晋尚书兼都察院事。时风帆浪楫,从亡诸臣多憔悴无颜色,而向中丰采如故。
明监国鲁王以吏部侍郎朱永佑为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事。
永佑字爰启,号闻元,上海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授刑部主事,调文选司;罢归。乙酉(一六四五),预於松江夏、陈之师;事败,航海。隆武帝进郎中,改户、兵二科都给事中,迁太常寺卿。张肯堂荐为北征监军,诏监平彝侯周鹤芝营,屯於鹭门。郑芝龙之降也,弃福州入东石。东石与鹭门近,永佑偕鹤芝流涕谏,不听;乃谋遣客刺之。常熟赵牧者,勇士也,常谒幕下;密召之,语曰:『足下往见芝龙,诡称欲降北自效,彼必相亲;乘隙击杀之,以成千古名』。牧欣然去;累谒不得通,而芝龙已匆匆行。於是,永佑以鹤芝军移劄海坛。明年,复海口、镇东二城,以牧与林龠舞守之。四月,王师攻海口,牧出战累胜。旋以众寡不敌,城破;牧与龠舞皆死之。监国再出师,加刑部侍郎,监军如故。寻与肯堂及都御史徐孚远航海至舟山,依黄斌卿,转吏部侍郎。斌卿诛,晋工部尚书,仍兼吏部事。
永佑初不以学问名;在舟山,辄与吴锺峦讲顾氏东林之学。或笑其迂,答曰:『然则崖山陆丞相亦非邪』?时诸镇各以私意相仇杀,文臣左右之,多致祸;永佑回翔其间,能得所驩以自保焉。
明监国鲁王以孙延龄为户部尚书(考曰:此与孔有德之婿从吴逆者,另是一人)。
明监国鲁王召佥都御史张煌言入卫,加兵部右侍郎(考曰:「纪略」作左侍郎)。
张名振之初奉监国入闽也,郑成功不奉命;煌言劝名振还石浦,与黄斌卿相犄角。吴胜兆求援海上,斌卿不乐从,煌言与侍郎沈廷扬、御史冯京第说名振以所部应之。至崇明,飓风作,廷扬死,煌言、名振皆被执;有百夫长者导之,走间道入海。时钱肃乐已奉监国出师於闽,浙东山寨群起;煌言以所部劄上虞之平冈,与大兰王翊、东山李长祥相应。履亩劝税,相安无扰。已复从居健跳;监国召之入卫,加兵部右侍郎。
明河南道御史王翊朝监国鲁王於舟山,擢右佥都御史。
监国之次健跳所也,翊发使奔问,附贡方物。张名振以表贡不由己达,颇忮之;以监国命,授翊河南道御史、王江户部主事。副都御史黄宗羲上言:『诸营文则称侍郎、都御史,武则称将军、都督。惟翊不自张大,而兵又最强;品级悬殊,非所以奖翊,且无以临诸营也』。会翊来朝,授右佥都御史。时我大清招抚使严我公遍历两浙,诸寨走降相继。我公因渡海,发使入四明山。部下左都督黄中道谓翊曰:『田横不烹郦生於说降之时而款之,其志屈矣!及其後而烹之,不已晚乎』?翊曰:『善』!使至,醢之。我公惧,遁去。明年三月,监国晋翊兵部右侍郎。
明右佥都御史李长祥朝监国鲁王於舟山,擢兵部左侍郎。
长祥字研斋,达州人。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选庶吉士;南都改监察御史,巡浙盐。南都亡,起兵浙东,监国加右佥都御史;督师西行,而七条沙之师又溃。监国航海,长祥以余众结寨上虞之东山。己亥(一六五九)秋,翻城之狱,王师急攻东山。前军章有功,故会稽农家子;骁锐敢战,所将五百人具兼人勇,战累胜。王师以全力压之,不支被擒;拉胁决齿,大骂死。中军汪汇与百夫长十二人将以次日缚长祥入献;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语:『奈何杀忠臣』?折矢扣刃,偕誓而逃;汪汇追之不及。浙东沿村落奉檄得长祥者,受上赏。长祥匿丐人舟中,入绍兴。居数日,事益急,复遁至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四川人,与长祥订婚姻;得其资粮扉履之助,复合众於夏盖山。一日泊舟山下,有孽龙挟雷电将上天,涛涌荡舟,士卒皆无人色;长祥令发巨炮击之。雷电怒,水起立,而长祥神色自如;俄而晴霁。
是时入朝舟山,晋兵部左侍郎;请合朝先之众,联络沿海,以为舟山卫。张名振之杀朝先也,长祥仅以身免。
明兵科给事中徐孚远朝监国鲁王於舟山,擢左佥都御史。
孚远字闇公,华亭人。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举於乡,与夏允彝、陈子龙、何刚皆有声几社中。寇祸既炽,阴求健儿侠客。南都亡,赞夏允彝起兵;隆武帝授福州推官。已而,以张肯堂荐,进兵科给事中。闽事败,航海入浙,而浙东亦溃;遇钱肃乐於永嘉,恸哭偕行。监国再出师,孚远周旋诸义旅间,欲协和其事;而郑彩、周瑞之徒咸悍,勿听。因劝肃乐早去;肃乐以诸军方下福宁、围长乐,冀事有成,不纳。孚远乃返浙东,入蛟关,结寨於定海之柴楼。时宁、绍、台诸山寨相望,俱为舟山接应;而柴楼尤与之近,以劝输充贡赋,海滨避地之士多归之。入朝,迁左佥都御史。
十一月丙辰朔,我大清兵克延平之将军寨;明德化王慈烨死之(考曰:德化王乃吉藩宗支。按「世表」,常汶以万历二十四年封。後嗣无考;慈烨,其裔孙袭封者欤)。
时福建尽失;惟延、漳、汀三府界连江右,而延平所属又在万山中。王师退,慈烨乃踞将军寨,连破大田、龙溪、顺昌、将乐。寨破,慈烨死之;其兵部尚书罗南生等皆降。
明监国鲁王遣使乞师於日本国。
日本三十六岛,每岛各有王统之。国主居东京,拥虚位,权则大将军掌之;其三十六国王,则如诸侯之职。撒斯玛王者,於诸岛为最强,大将军昵焉。周鹤芝微时往来日本,与撒斯玛王结为父子。乙酉(一六四五)冬,鹤芝以水军都督驻舟山,遣人至撒斯玛,诉中国丧乱,愿假一旅,以齐之存卫、秦之存楚故事望之将军。撒斯玛王慨然许之,约明年四月发兵三万,战舰、军资、器械自取诸其国。自长崎岛至东京三千余里,驰道、桥梁、驿递、公馆修辑,以待中国使臣之至。鹤芝大喜,益备珠玑玩好之物以悦之。参谋林龠舞为使,期以四月十一日东行;而黄斌卿止之曰:『大司马余煌书来云:「此吴三桂之续也」』。鹤芝怒而入闽。御史冯京第谓斌卿曰:『北都之变并东南而失之者,是则借兵之害也。今我无地可失,比之前者为不伦矣』!斌卿於是使其弟孝卿偕京第往,至长崎岛。初、日本佞佛,有西洋人为天主教者入日本,排释氏,且作乱於其国;日本勒兵尽诛西洋人,驱其船於岛口之陈家湖焚之,置铜板通衢,刻天主像以践踏之。囊橐有西洋物,搜得杀无赦。是时西洋人复仇,大舶载炮来;日本请解,始退。退一日而京第至,故戒严,不听其登岸;京第於舟中拜哭不已。会东京遣官行部如中国之巡方御史者,秃顶坐蓝舆;京第因致血书。撒斯玛王闻长崎王之拒中国也,曰:『中国丧乱,我不遑恤;而令其使臣哭於我国,我之耻也』。与大将军议发各岛罪人,致洪武钱数十万。孝卿假商舶留长崎;长崎多官妓,皆居大宅,无壁落,界以绫幔,月夜悬各色琉璃灯,诸妓赛琵琶,孝卿乐之,忘其为乞师来者。日本益轻之,无复出师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