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鼒曰:书「再遣使」何?见我国家以德绥天下之心,惓惓无已也。成栋、声桓之叛,赫怒致讨,不闻一介行李往来其间。惟於成功,则降尊就卑至再、至三,时其教告;岂两岛之地大於江、广,海舶之师强於铁骑哉?成栋、声桓有无君之心而动於恶,罪不待教而诛。成功则怀故主之恩、守孤臣之节,伍员不奔父命,惧坠其宗;田横自居岛中,耻为亡虏:磊磊落落,有国士风。昔明太祖谓王保保为奇男子,我圣祖仁皇帝亦曰『成功,明室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盖圣人大公无我之心,前後一揆。若执赵苞不孝之义,律以马超背父之条,则敝屣之弃,大舜可处海滨;杯羹之分,汉祖忍於置俎!英雄之事,非圣贤之心欤!
冬十月,明李定国围广州。
十一月,明改都康、万承、安平、龙安诸州为府。
明朱成功遣兵援李定国於广东。
成功遣林察督王秀奇、苏茂配战舰送林云〈王睿〉齎奏诣行在,并会定国合师。
十二月,明李定国攻新会。
我大清兵援广州,明李定国败走。
我大帅尚可喜、耿继茂急请满兵会剿,朝命都统朱玛喇为靖南将军,率江宁驻防兵赴之。可喜结营山巅、伏兵江隘,与朱玛喇合兵败定国於珊洲。
明李定国攻肇庆,不克。
明朱成功取漳州,以刘国轩为护卫後镇。
国轩,汀州人。雄伟魁梧,有将略;我漳镇左营游击林世用委为城门楼总。楼总者,专司城门者也。国轩郁郁不得志,说世用归海。世用惑之,遣国轩至厦门,见参军冯澄世。澄世与语大悦之,收为养子;荐之成功,令归漳为内应。成功督诸将自海澄至浦头袭之,总兵张世耀、副将魏标、知府房星灿、知县周琼等仓卒降,十邑俱下。成功以国轩为护卫後镇,余仍原职。
臣鼒曰:国轩何以不书叛降?楼总微乎微者也。微则何以书?张元、李昊之走西夏,范公之失计也。郑氏猖獗海上,国轩左右之,与甘煇、吴淑之徒同为郑氏兴衰所系;非碌碌无足比数者也。施琅、黄梧之投诚大清,「纪年」谨志之,犹此志也。
乙未、我大清顺治十二年(一六五五)春正月(明永历九年)丙戌朔,明桂王在安龙俯。
明朱成功取仙游。
漳州既下,泉州属邑望风瓦解;独泉州城守韩尚亮与施琅结为刎颈交,教其开壕筑垒,坚守不下。郝文兴请击之;成功曰:『善战不如善守,姑置之毋损士卒』!令甘煇统诸镇取仙游;知县陈有虞率兵民拒之,炮石雨下,不能克,煇大悒怏。有神器镇洪善献计曰:『此城乃葫芦穴,可用滚地龙破之』(考曰:按滚地龙法:开地道作葫芦口,直通城下,安放火药在内;再用大竹通其节目,藏药线作心而透於外,然後堆土填石以塞其口。烧着火心,火燃药发,城立破矣。见「台湾外记」)。从之。城破,有虞自缢死。先是,有丐者以快击碗(考曰:俗名箸为「快子」),从北门走南门者三,忽不见;人以为狂。及城破,始悟快击碗而走者,盖指人快走也。
徐鼒曰:昔公输善攻、墨子善守,力敌势均,智勇俱困。洪善滚地龙之法,得之仙游而失之饶平,其左证也。成功尝令右都督黄廷攻潮之饶平,有乌石楼小而坚,平和人朱亮守之,百计攻之不下。时洪善亦在军中;一日,亮登城见海师缓攻,讶曰:『此必用滚地龙法也』!楼四周置缸盛水,择缸水动处,凿地视之,得火桶、地雷无数;复填塞之。及发火,寂然无声。廷知城中有人,遂撤师归。附志之,以广武备焉。
明朱成功自置官属,改中左所为思明州。
成功雄视海上,分所部为七十二镇,立储贤馆、储才馆、察言司、宾客司、印局、军器局,设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一六四二)举人潘赓锺(考曰:一作赓昌)兼吏、户官,隆武丙戌(一六四六)举人陈宝钥为礼官,世职张光启为兵官,武进士程应璠为刑官,丙戌举人冯澄世为工官。改中左所为思明州,以邓会知州事。劝学取士,得黄带臣、洪初辟等四十人;次第转六官属,或为监纪、推官、通判。奉前监国鲁王暨卢溪王、宁靖王居金门,礼待避地遗臣王忠孝、卢若腾、沈佺期、辜朝荐、徐孚远、纪许国等为上客,军国大事悉以谘之。凡便宜封拜,辄朝服北向稽首,望永历帝座抗手焚疏,以煽诱沿海士民,称恢复之师焉。
二月,江南地震(考曰:本「顾亭林年谱」)。
明李定国自高州退入南宁。
珊洲之败,定国悉其精锐据山峪,列炮、象拒战。我索伦劲骑突阵,溃之。定国复出兵四千,自巅驰下,横截我师;我师夹击,夺其山。定国且战且走,败於兴业,又败於横州,遂退守南宁。
明刘文秀驻兵川南。
夏四月,明朱成功筑浯州城。
五月,祭旗,大演陆师,戈甲耀日;六月,大演水师。
明朱成功援粤之师失利。
林察、周瑞等舟次虎头门,侦知李定国战败、梧州失守,乃还师。成功责其迟滞失策,各戴罪立功(考曰:黄宗羲「行朝录」云:『援粤之师失利,总兵黄梧降级』。而「台湾外纪」则云林察、周瑞;为小异耳)。
五月,明刘文秀攻常德,败绩。
文秀率众六万、战舰千余出川峡,遣卢名臣、冯双礼分犯岳州、武昌;为我都统辰泰所扼,不得进。回舟攻常德;我荆州、长沙之师伏城外,俟其过半,突出夹击,大败之。六战皆捷,火其战艘;名臣赴水死,文秀及双礼遁回贵阳。
明鲁定西侯张名振以朱成功之师复取舟山。
成功拜名振为元帅,陈煇、洪旭、陈六御副之;统二十四镇入长江。我宁波守将张洪德降,名振养为义子。进攻舟山,我镇臣巴臣功之中军陈虎力战死;臣功降,授为铁骑镇,改名臣兴。名振徒步入城,痛哭祭其母,哀动三军(考曰:「航海遗闻」云:『八月攻舟山』。而「行朝录」、「台湾外纪」则云五月,今从之)。
六月,江南地震(考曰:本「顾亭林年谱」)。
明朱成功取揭阳,遂取普宁。
成功以前提督黄廷为帅,万礼副之;统二十镇南下。廷从揭阳登岸,屯兵桃花山。我潮州总兵刘伯禄列营鹰嘴浦;海师填壕砍栅,伯禄无备,仓卒遁。廷遂合忠勇侯陈霸之师围揭阳,守将弃城走;普宁亦降。
我大清命郑亲王世子济度率师平海;明朱成功堕安平镇及漳州府惠安、南安、同安三县城,回师厦门。
我总督刘清泰复致书成功曰:『激切再书,无非欲早定海上之议、早报圣明之念,以早结尊公父子忠孝之局耳;何足下举动依然毫厘千里邪!天下事情,理与势耳。尊公位例大臣之上、令祖母年迫风烛之期,念漳、泉寸土为足下脉络所关、祖宗庐墓所依;足下咫尺弄兵,荆棘其上,在尊公之魂梦一刻未安、令祖母之寝食一刻不乐,足下将泰然波涛之间,自谓功名富贵之计得乎?此情理之绝无者也。更有虑者:固山枕戈久矣!大帅驻马於漳畔、劲旅露刃於泉南,有不能顷刻待。盖不佞意主於抚,固山力主於攻;在足下夸浮恍惚,不佞焉敢执为必抚而止其攻?倘一攻而缓抚局之成,犹可言也;一致而遂成抚局之变,则尊公前後之绸缪与不佞前後之挽回俱无所用矣!此又势之了然者也。足下家报所陈,皆足以启群疑之诽而激圣明之怒。缮疏而入,几费踌躇;然一片苦心,不得不再为披沥。足下所云『不知有父久矣』;此言一出,不但伤天性之恩,且贻後世之刺。尊公身为明季重臣;国亡而择主,非背国而事仇也。足下前无顾命、今无共主,何得灭不可易之亲而从不必然之议也!古之求忠臣於孝子者,几无据矣。至今犹屡执「三省相畀」之说,胡为乎来哉?今天下中外帖然十载,足下身羁海甸,犹欲招徕之以大一统之势;谁敢取臣服之版图?惟正之则訾而轻议之!且从来无此庙算、无此边筹也。即如足下所云,亦可笑矣;无三省则舍我而忠於彼、有三省即弃彼而忠於我!此皆拂情影借之言,知非足下之心也。但念朝廷加恩一番、尊公经营一番、不佞来此区画一番,天下事宁可瓦全,勿为玉碎!足下或谋之族党、或谋之老成,务为开心见诚,勿得藏头露面;勿再以必不可告之言、必不可为之事,徒费口舌,徒滋议论,而终於坐失机会也。不佞言至此,力已竭矣;他日见尊公於班联之间,亦可告无罪矣。至进止之事,则有固山并诸大人;成败之局,则关乎足下一门父子兄弟。不佞虽膺其职,岂肯尽任其咎乎?惟足下裁之』!成功览书笑曰:『彼以劲旅挟吾,吾岂惧一固山哉』!不报书。
我朝命济度为定远大将军,赴闽防剿。成功集将佐问策,郝文兴、陈尧策请战;冯澄世曰:『彼弓马娴熟、粮饷充足,一失锐气则人心摇动;不如全师退厦门,坚守各岛。水战非彼所长,波恬浪静,犹有头眩晕吐之苦,安能敌我?此以逸待劳之法也』。成功然之。乃堕安平镇、漳州、惠安、南安、同安诸城,敛兵回岛;遣郝文兴统所部守海澄。
秋七月。
徐鼒曰:无事何以书?「春秋」之例,书首月,具四时以成岁也。
冬十一月丁未(二十七日),明鲁太师定西侯张名振卒。
我台州副将马信降於名振,纳母为质;许之。将入见,而名振已寝疾。是日戌刻,有大星陨海,光芒如电,有声。亥刻,名振起坐击床,连叫先帝数声而逝。葬於芦花嶴,有白鹤成群,盘旋数日。遗言以所部归张煌言;论者谓陶谦之让豫州,不是过也(考曰:「航海遗闻」云:『以陈六御代名振任,士多散去』。盖成功不知名振已以後事畀煌言,故有六御之命;而士之愿从煌言者众,故又有『煌言代领名振军,军容始盛』云云也)。
徐鼒曰:备书爵何?嘉之也。名振惟杀王朝先一事,是其失策;要其琐尾从王,百败而志不折,不可谓非鞠躬尽瘁之荩臣也。傅说骑箕之异、宗泽渡河之呼,生气凛然,闻者兴起;安可以一眚掩大德哉!
丙申、我大清顺治十三年(一六五六)春正月(明永历十年)庚辰朔(考曰:「南疆绎史」作丙戌朔,误也。按历法乃庚辰朔,「行朝录」作庚辰朔),明桂王在安龙府。
王在安龙,涂苇薄以处,日食脱粟。守将承可望意,更相凌逼,挟弹骑马入宫门;文吏乘舆呵殿,过之不下。仍改安龙为安隆。岁造开销银米册报可望,称皇帝一员、皇后一口,月支若干。王亦隐忍之,苟延喘息而已。
明西宁王李定国败孙可望兵於田州,进扈安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