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太叔疾自娶次女,与他相得虽不甚浓,犹喜从嫁来的一个侍女,倒便于偷寒送暖,先中太叔疾的意。一日,太叔疾乘次女未起,唤那侍女过来。那侍女因家主所唤,敢不依从?太叔疾见四下无人,就要做那鹭鸶跕脚摸鱼的勾当,正待下手,忽闻次女声息,事又不成,匆匆散去。又过了数日,太叔疾毕竟是个有心人,照依前次早起,与侍女调了眼色,侍女会意,即便走到一个僻静所在,与太叔疾鼠窃狗偷,两情甚浓。侍女年已长成,深谙情事,到此身不繇己,快活非常,便道:“太叔爷,你有了次小姐,可谓天上少种,世间所无之人了,何故又爱及于我?”太叔疾道:“有了你我怎肯放过了,你若肯为我出力,我决另眼看待。”侍女道:“俾子乃太叔爷所有的,怎么不肯出力?”太叔疾附耳低言道:“我只为你家大小姐美貌无双,欲通以情。”侍女道:“此亦易事,何不早说?太叔爷不说,我亦不敢言,今既要我去作说客,管取一说便成。”太叔疾道:“休得乱说。”侍女道:“原来太叔爷兀自未知。”太叔疾道:“我不知。”侍女道:“长小姐因见过太叔爷,朝夕相思,染成一病,至今未曾痊可。前者太叔爷行聘之时,原有言在先,二位小姐不拘长幼,只要成就。彼时俺公子朝主人原要把长小姐相许,争奈有病,故把次小姐嫁来。”太叔疾叹道:“妙哉!难得长小姐好情,我断然要娶他过门来。”侍女道:“这也不是难事,奴家还闻得一个美女,若太叔爷娶得到手,才好称心如意。”太叔疾急问是谁?有诗为证:
一言引出风流祸,致令亲弟与嫂卧。自己妻儿让别人,他姓之夫兴嫉妒。
侍女道:“是执政上卿的女儿。”太叔疾道:“这等是孔文子的小姐了,他叫做什么名字?”侍女道:“名唤孔姞。”太叔疾道:“早是你说,不然岂不失却了一个美女?我也必定要娶他,如今且烦你往诱长小姐,事成之后我决收你为妾。”侍女便痴了这点心,满口应承,犹恐次女知觉。太叔疾忙整衣冠,与侍女各散。却好这日次女遣侍女回去,一则与父亲问安,一则与姐姐问病。侍女正中下怀,刚欲出门,太叔疾又向侍女叮咛。侍女道:“谨领尊命。”径回到子朝家中。恰好子朝不在,就去相见大小姐。那长小姐问道:“你今日回来何事?我妹子与妹夫可相得么?”侍女道:“虽然相得,也不算十分。”长女道:“却是为何?”侍女道:“不好讲。”长女再三催逼,侍女先告了罪,然后把太叔疾的心事从头诉了一遍。长女道:“他果有此心,何难之有?你去传示与他,他已后到我府中饮宴,须装假醉,我父必留他在书房安歇。待至更深,我自出来与他相会便了。”侍女别了长女回来,将此情备细说与太叔疾。太叔疾十分之喜,那里等得个子朝请酒的来帖儿到手?等了数日,不觉也遂其心愿,恰好子朝差人来请,太叔疾接了柬儿就如捧了敕旨,也等不得人来下速柬,一径去了。这日宾客也不甚多,吃得不多时,太叔疾即装醉态。子朝果令人扶入书房,本待醒后送他回去,谁想他沉沉睡去,再唤不醒。酒阑人散,夜静更深,只得留宿,当下各自归寝。到三更时分,长女果然出来与太叔疾私会。一个是久渴想的色鬼,一个是未惯经的淫奔,两下初尝滋味,无限绸缪,极其缱绻,巴不得闹个更儿。不意鸡声三唱,长女勉强披衣而去。少顷,天光忽曙,太叔疾起来梳洗。早膳后,辞别回府。自此之后,遇空偷闲,太叔疾常常与长女私会,长女之病所以渐除。正是好色之徒,心愈不足。说这太叔疾已娶了宋少女,又偷了宋长女,也自该知足了。奈何他心中还有一件放不下的事情,只因那日侍女说起孔文子的小姐孔姞,生得十分标致,心里念念不忘道:怎生娶得他来做个偏房也好。你说太叔疾不是痴子,他是何等样人?他的女儿肯替你做妾?说起此人,便是适才讲的执政之官了。他姓孔名圉,又叫做仲叔圉,就是蒸锄的曾孙,乃是卫国执政的上卿。但他为人虽则勤学好问,自古说得好:文人行短。此言非谬。只因死后谥为文子,故此人都称他做一个孔文子。且其平生行事甚是丑秽,卑卑无足数者,若不说起便没了个报应。这孔文子执政之时,刚值灵公无道,虽有蘧伯玉史鱼两个君子之人,忠直之士,其如寡不敌众,弱不胜强,其国大乱,上下效尤,名分倒置。这孔文子虽为贵官,也是一个无耻之徒。他的女儿孔姞生得:
冰姿玉骨不沾尘,妙舞清歌事事新。可惜不栖燕阁月,空教生在凤楼滨。
如花带雾含娇韵,似玉临风弄媚频。倘中雀屏夸燕赏,果来天上步虚人。
却说孔文子因未曾招得快婿,常想满朝文武官员,又没一个可意的人,止有太叔疾风流潇洒,势位荣高,奈他又娶了公子朝的次女,我欲教他出了其妻,娶了我女,又恐他不肯。我且乘个机会不可造次。那知事有凑巧,这个宋公子朝原来曾通过夫人南柔,已是罪不胜诛,又去通了灵公的襄夫人宣姜,不觉丑声大布,畏惧获罪,遂同了三个人,一个叫做齐豹,一个叫做北宫喜,一个叫做褚师圃,结为心腹,登时作起乱来。那宋公子朝寻个空隙,出奔到晋国去了,倒遗下长女在府中。一月之后,孔文子发兵遣将,定了其乱。探知太叔疾也有娶孔姞之语,即使一个家臣捧了一封书,往太叔疾府中投下。太叔疾拆开封筒念其书道:
执政臣孔圉,致启于太叔座下。近因齐褚辈作乱,使令岳奔晋,心中殊歉。然亦按之国法,恐不利于太叔。今圉为太叔计,莫若出其尊阃,以杜物议。圉有女名姞,虽无倾国之容,颇有箕帚之志,敬荐座下伏乞裁之。
太叔疾看罢来书,默然半晌,因想道:“我虽慕孔姞的丰姿,不过要他为妾。这仲叔圉出言如此唐突,怎么教我出了自己的妻室,来娶你的女儿?天下焉有此理?幸喜我太叔疾向慕其女,观书不怒。若使他人读之,岂不恨死?又想道:我虽与长姨相处,况不得时常往来,所娶次女没甚丰韵,恰好仲叔圉有此美情,便出了个旧的,另娶了那个新的来受用,有何不可?如今先把长姨诱至家中,另处在一个所在,岂不各遂了生平心愿?就写一封一一依允的书,交付与差官,回覆孔文子去了。太叔疾便唤出次女说道:“你的父亲干了不法的事体,如今已逃出外邦,若留你在此,毕竟要贻累于我。你可速速回家,另出嫁人,我已别有婚姻,也不来管你的闲事,速去速去,不得迟延。”说罢就叫从人备了一乘车子,登时打发起身。可怜这次女只因父亲不好,却也无言可对,只得含泪上车回去。正是:
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分付与东风。
却说孔文子接了太叔疾的回书,满心欢喜,择了吉日,备了花烛,遣人迎太叔疾成亲。这太叔疾喜逐颜生,上了高头大马,一应鼓乐仪从,吹打闹热,送入孔文子府中。孔文子迎至中堂,即请孔姞出来拜堂,拜毕饮酒,酒散筵撤,太叔疾与孔姞入房行乐。正是:
娇姿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
太叔疾剔起银灯,细看孔姞之貌,委实与次女不同,越看越美,这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其时孔姞舍羞无地,侧立银釭,娇娇滴滴,如花枝相似。那太叔疾眉留目乱,意痒心燃,不觉春心荡漾,雨云之乐,不必细说。过了一月,卷帐回府。那孔文子因得了太叔疾为婿,甚中下怀,那知太叔疾得陇望蜀,又迎长姨到了犁邑,别为一宫住那长姨。谁知这长姨年纪大些,也是个淫荡之女,当初尚有父亲碍眼,不过偷情几次,未尽其欲,一至犁宫,两情甚笃,把那新娶的孔姞又阁起了。那孔姞独眠孤院,转展凄凉,顿减冰肌,时悬珠泪,口中深恨太叔疾薄幸。过了几时,一发不见太叔疾的影儿,心中愈加怨恨。况且太叔疾所诱前妻之姊,又在一宅,止不过分为两院而居,一边有歌有笑,一边无伴无人,怎当得这许多凄凉光景?兼且日日遣人接太叔疾说句话,见一面,也不能彀。甚至这孔姞为其正妻,那太叔疾向人前称妻道室,乃是正理。如今连长姨也称做荆妻贱累,那孔姞闻知,巴不得请孔文子来,咬也咬太叔疾几口,出这口恶气。其如太叔疾不许人往孔府通信,所以孔文子尚不知道。那孔姞每日遣人归去,说些心腹事,那干人都是受太叔疾分付的,面前假应承,过后即来假回报,孔姞苦不胜言。有闺情诗为证:
鸾羞青镜崔孤琴,对月临风更不禁。石解望夫情始密,津名妒嫉恨方深。
双珠口脱江妃意,七夕梭抛织女心。天上人间定相似,谁知尚有海西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