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旨用人,自张静涵为大司农始。璫时台省力争,皆言争其事,非争其人也。迨阮、张之用,绝无言者。道消、道长,可见一斑。
阮圆海之意,十七年闲居草野,祗欲一官。其自署门曰:无子一身轻、有官万事足。璫事或以贵抚或以豫抚任之,其愿大足矣。圆海原有小人之才,且阿璫亦无实指;持论太苛,酿成奇祸,不可谓非君子之过。阮之阿璫,原为枉案。〔十〕七年田野,斤斤以七年合算一疏,谓扬、左之通王安、呈秀之通忠贤同为通内,遂犯君子之忌。若目以为阿璫,乌能免其反击乎?
瑶草荐阮疏,以为在廷诸臣无出其右。为阮任怨、任咎,无所不至。阮既得志,遂欲夺其枢席,瑶草遽以协理处之。马是小人中之君子,阮是小人中之小人。其他蔡奕琛、陈盟,又不如阮有爽朗之气、可与言大义者矣。
顾瑞屏为宗伯,其所表扬数事,皆有益於国体。如尊惠、代二庙,旌靖难北变诸忠臣,追谥傅、冯、二王,俱有条理。但非大变後所宜急行者耳。
景皇帝庙号称代,以其类唐代宗,且代为天子也。唐讳世故,易世为代。本朝自有世宗、复有代宗,非矣。或襄、或桓,不为过褒,於典制亦协。惠宗让帝,无遗议焉。
烈皇帝之谥,始为思宗,其德可思,其功可思,其死社稷也可思。特以周思之後绝无此谥,周思又非贤主,故耳改为毅宗。毅是武宗徽称,不宜复用。璫事以烈皇中绝,故以武宗相拟。但圣德悬殊,终属未妥。恭皇帝之改为孝也,何孝之有?
杨斗枢,首先纠崔呈秀。其疏曰:厂臣公而呈秀私,厂臣廉而呈秀贪,厂臣名而呈秀污。虽若阿璫,而开纠璫之机者。杨也,久不得伸。及为副院,疏请复三朝要典,反自入其恶。既而投缳殉节,失之小,得之大。盖棺论定,贬不胜褒。然张、杨又尚有别,张仅褊而刻、杨则奸猾之尤。
祁世培为巡抚时,有军储之裕八万,以二〔万〕充史道陵军储,六万尚在镇江库中。杨龙友监军京口,欲漏其赋而无辞,遂为城金山之说。金山虽百丈之高、七尺之坚,於江防何益耶?前人节之、後人靡之,祁公苦心,一旦填之江鱼,可为切齿!
阮圆海誓师江上,衣素蟒、围碧玉,见者叱为梨园装束。钱谦益家妓为妻者柳隐,冠插雉羽,戎服骑入国门,如明妃出塞状。大兵、大礼,皆娼优排演之场。欲国之不亡,安可得哉!
瑶草璫国,贿赂滋章,千名百品;受者既多,馈者无以为异。门下僧利根,时时为次馈献之高下。总宪李沾进一带,虑其不之重也,嘱利根称为至宝。瑶草遂以进上,亦嘱中官赞其非常,上每服以御朝。
京师谚曰:都督多似狗,职方满街走,相公止爱钱,皇帝但吃酒。又有署瑶草之门曰:两朝丞相,此马彼牛,同为畜道;二党元魁,出刘入阮,岂是仙宗?复於兵部门署曰:闯贼无门,匹马横行天下;元凶,有耳,一兀直入中原。朝事徵诸野,太史陈风,时事可知矣。
南都之政,幅员愈小则官愈大,郡县愈少则官愈多,财赋愈贫则官愈富,斯之谓三反。三反之政,又乌乎不亡!
妖僧大悲者,非真大悲,乃吴僧大悲之行童,从大悲往来钱谦益、申绍芳家。故妖僧折对时,但知有青门、牧斋而已。其夜叩洪武门,自称烈皇帝,暗人擒之以隶戎政张玉笥。玉笥以为此等妄男子,但璫速毙之;若一经穷究,国体不无少损。此大臣忧国之至谊,而都人藉藉,遂谓玉笥且杖杀烈皇矣。玉笥遂以属三法司,又变而为潞邸之弟,自言受封郡公。本朝焉得有郡公哉?物怪人奴,岂非亡国之祥!
东宫事,黄虎山、左昆玉及刘良佐各有争疏,独虎山一揭为孚简明切,若所云不杀则东宫为假,杀之则东宫为真。皇上虽以大公至正之心,恐臣下逢君之恶。臣受先帝知遇之恩,不敢不言。举朝悚然。良佐两朝伦典一疏,答旨至言:朕夫妻、伯侄之间,岂无天性?九五真龙,其辞卑以逊,一至於此!孰为为之?
刘泽清幼时,曾习举子业。试时,一拳殴杀一隶,遂跳出;应兵部将材,举天下第一。其对客常曰:我二十一投笔,三十一登坛,四十一裂土,竟不知二十年中所作何事,仅仅以富贵自夸小丈夫。小丈夫高英吾,幕府多才。英吾跋扈飞扬之气,一变而为忠烈,固是千古奇男子。渡河两疏,令人读之恸哭,何异诸葛出师二表耶!英吾死前、虎山死後,两贤虽相厄於生前,璫释然於地下。茅土之赏,斯为不愧。二刘之死,何足赎罪耶!
东宫自三月朔入都,三日而元妃至,又二日而詹有道遂冒称恭皇帝。有道者,南都一皮佣耳。闻空中有声曰:汝可至宫中寻子。忽若为物所凭,遂直叩东华门,出妄言,立毙杖下。又有刘祥,神附其身,自称玄天大帝者。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斯其然乎!斯其然乎!
广陵大繁富,冠绝海内;高、黄之争端,由此而起。英吾之死,诸镇将尚欲为兴平伯报仇,而虎山竟分兵围扬州。诸镇将妻子俱在城中,遂倒戈南向,虏遂乘势而下。虎山死矣,我不欲谓之非误国也。
从逆一案,竟与南运相终始。大抵守节固是臣谊,然君子不责人以死。从逆者六等定罪,最为不爽。降寇复降虏,且逞祸於本朝,杀无赦。降寇,寇败从之而西,反颜事仇,为寇犯守者,杀无赦。虽污寇命,寇虏之际乘间南逃者,其罪犹可逭。寇未败而先归者,情则最轻。今在虏、在寇者,国法既不能行,仅执归者而问罪焉,索贿百端。从逆之狱,七推五合,宽严之旨,相间而出。逆资告匮,欲淫未饫,遂杀光时亨、周锺以假口。锺负重名於天下,既污伪命,万恶皆归。时亨亦一名谏议,力阻南迁;烈皇帝及於难,而身事仇贼。市朝之戮,在所璫行。但於元恶大憝之中,独执二人而诛之,此其东林也、复社也,则二人不为刀环宽怪乎?且二人之死,亦非璫事之意,但借二人以杀雷、周耳。雷介公、周仲驭,以三朝旧事,力阻定策者也。夫叛国降贼与拥立异议,孰重孰轻?若告重杀轻,则无辞,故杀光、周以行己之志,掩人之口。至若漏网之奸,投身各镇,遂冒朝班,不可胜计。朝廷刑书为执政胠箧之府,哀哉!
瑶草虽称大贪,其实不及周宜兴十分之八。一经误国,万恶皆归。总之,太子、元妃两狱,罪不容死。瑶草为元妃出揭,言童氏借有金哥、玉哥,一妇人不足惜,然皇嗣正重。呜呼!弘光帝之皇嗣,固宜重矣,烈皇帝之皇嗣,岂不更重乎?且童氏而真也,妇人亦非臣子所敢称。如其伪也,又何皇嗣之有?高兴平溃卒之渡江也,郑羽公矢石俱发,歼者万人,布告大捷;京口人屍祝羽公,为之建祠立碑,无所不至。溃卒进退无所,遂叛降虏。羽公少年奇贵,气扬扬自负名世。自二十五日至五月七日,无一日不捷。辕门鼓角,凯歌震天,京口民牛酒争犒。羽公开藩江上,初七日大宴军中,欢舞杂兴,江声渀发;虏乘间潜入金山寺。初八夜,大雾四塞,虏遂截流而渡,仅一、二百人。使羽公以全力制之,璫使只轮不返。军心一溃,靖虏一军,竟为方士之船入沧波而不复。徒使江南涂炭,夷为左衽,天耶!天耶!即闽中有桑榆之收,其误国亦非浅鲜矣。
马本有意为君子,实廷臣激之走险。璫其出刘入阮之时,赋诗曰:苏蕙才名千古绝,阳台欢舞世间无;若使同房不相妒,也应快杀窦连波。盖以若兰喻刘、阳台喻阮也,尚见相臣之体。
东平之母贾,东平进侯时,值八秩初度称觞,极一时之盛。及东平之降而戮也,贾遂流离道傍,无以朝哺。靖国之母徐,卒於庐州,送葬亦极一时之盛。及靖国死节,竟瘗其旁。千古凭吊,生何足荣、死何足悲!於二夫人见之矣。
以书生谈朝事,其讹者十之三、四。故予删其讹而存其事,非全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