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小伙计多说话时,一个老客长,却一声儿也不言语。
夏鼎道:“这一付该怎的?”盛希侨大声喝道:“‘公领孙’,‘公领孙’全不许‘小不同’!”
到那打算盘时,夏鼎道:“七不成,八不就。”盛希侨道:“不成不就,给你一付‘揉碎梅花’。”
及到那比较成色时,盛希侨道:“好一付‘临老入花丛’,满眼都是春色。”
少顷,敲起天平来,夏鼎道:“真正这个合了‘油瓶盖’。”
到了撤约时,盛希侨道:“火烧‘槅子眼’。”
称的完了,各包各项,盛希侨道:“妙哉!真正一个‘大快’。把元宝还完了,岂不快哉?”于是也住了牌。
那众客商把银装到褡子里,要告辞起身,绍闻拦门留道:“席已熟了多时,那有不吃便饭傍午回去之理?”那老客商道:“今日望日,关帝庙午刻上梁,社首王三爷言明,有一家字号不到,罚神戏三天。争扰谭爷一杯酒,误了上梁烧纸马,要唱三天戏哩。”绍闻道:“三天戏俱是敬得起的。”盛希侨道:“贤弟大差,神圣大事,如何可误?只得送列位赴庙献神。”
众人向盛、夏二人拱一拱道:“有罪少陪。”盛希侨道:“失送。”
绍闻送出大门,回到厅上。盛希侨道:“爽快!爽快!”
夏鼎道:“如何?是一千八不是呢?省了二百两,我猜着不曾。”盛希侨道:“作速摆你的席来,我首座,你弟兄两个打横,也不管谁是虎,谁是狼,吃上个桃园结义。”
王象荩在旁,觉欠债还完,心中把一块石头去了;这盛公子之豪迈,逢若之机巧,也有点瑕中摘瑜之情。急与保柱下菜斟酒,打发席儿散了,到晚自引赵大儿与女儿去讫。
巫翠姐忤言冲姑王象荩侃论劝主
却说绍闻还债已毕,到次日合家吃饭以后,睡的还不曾醒。
好不自在煞人也。将巳牌时分,揉着眼站在楼门说:“拿洗脸水来。”老樊送的盥盆壶水洗了脸。冰梅整饭,无非是不曾下着的鸡鸭,糯米蒸糕,大嚼了一个含哺鼓腹。俗语云,心里空了降得饭,想向来欠债未偿之时,那个寝食不安,不待智者而知矣。
吃完了饭,正在院内啜茗漱,只见巫家一个小厮,名叫宝盆儿,到面前说:“俺奶奶叫请谭奶奶到东街,悟果小相公病哩不睁眼,叫急忙瞧瞧去。”王氏忙问道:“是怎的了?”
即叫保柱儿叫轿子。这兴官儿也要瞧瞧小兄弟去。王氏道:“再叫乘轿子同去。”兴官道:“我跟着走罢。”王氏允了。
坐了一乘轿,跟的是保柱同兴官,上东街来。
到巫家门首,也没有人照应。进的院去,巴氏起来让坐,王氏向巴氏一拜,说:“亲家母好呀!”巴氏道:“也没啥好,坐下罢。”王氏看巴氏光景,全无亲热之意,即叫道:“翠姐哩,孩子是什么病?我瞧瞧。”巴氏道:“孩子是想奶奶的玻”巫氏在厢房出来,见了婆婆也不万福,也并无慌张之意,说:“怎么来了?”王氏道:“坐了一顶二人轿子来。”厨妪奉上茶来,王氏只得接在手中呷了半盏。兴官与巴氏、巫氏作下揖去,俱都不甚瞅睬,王氏心中大有不肯依之意。争乃巫家聚了一班妇女,既有众寡之势,兼有主客之形,不便怎的发作,只道:“您两子各气,我叫回来消消气儿。再住一半月,接你回去,或是这边送去。我做婆婆的不曾错待了你,为甚的奚落起我来。”巫氏道:“您家不要我了,说明白送我个老女归宗,不过只争一张休书。”王氏道:“傻孩子,谁家小两子没有个言差语错,你就这般气性,公然不要女婿,说这绝情的话。”转向巴氏道:“亲家母擘画他一两句何如?”巴氏道:“我生女儿不用擘画。”王氏道:“我家孙孙哩。”巫氏道:“他小舅背的看唱去。回来时,叫他同兴官跟你回去。”王氏道:“我如今就要走哩。”巴氏道:“没有人请的你来!”王氏气急了,说:“没见过这一家子不晓天地人家!”
只见巴庚在院中嚷道:“何用与他家这老婆子说。明日见了端福儿这狗攮的,我要剥他的皮哩。”王氏见不是话,一怒起身。兴官只是哭。出的门坐上轿,一孙一仆,大不如意而归。
看官阅此一回,定然以为世所必无。不知这也有个缘故,一为申释,便即恍然。从来“三纲五常”圣人有一定章程,王者有一定的制度,自然是国无异政。只因民间有万不通情达理者,遂尔家有殊俗。即如男女居室,有言“夫妻”者,有言“夫妇”者。妻者齐也,与夫敌体也。妇者伏也,伏于夫也。
男家取妻,父纳采,婿亲迎,六礼俱备,以承宗祧,故男先于女。曰“奠雁”,曰“御轮”,是齐字一边事。女家遣嫁,定申送门之戒,仍是寝地之心,是伏字一边事。所以天气下降,地气上行而为泰。到了民间小户人家,艳夫家产业之丰饶,涎女家妆奁之美备,这其间攀援歆羡,蔓瓜缠葛,就不能免了。夫妇之际,本然看得是乌合之侣,一但有变,如何不生螽起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