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饭,绍闻道:“我心中想着拿出银子,求做个银母,烧得一烧何如?”道士道:“我有丹术,须你有丹心。若有一毫不诚,为害便不校山主先说你现有多少,且不可欺瞒一分:如一万两才足用,须备一千两丹母;一千两足用,须备一百两丹母;一百两足用,须备十两丹母,随你多寡,一总儿焚香告神。不得临时再添,犯了再三渎之戒。山主欲得多少使用,先定下大数。若是家中现有小数,今晚即可开炉。如小数不足,不妨急为凑办,待小数足时,然后择吉告神。”绍闻道:“现今有两千三百五十两,足以敷用。小数现今已有,不用再为凑办。”道士道:“两千三百有限之极,怕不够用。”绍闻道:“已足用。”道士道:“山主既说足用,可将丹母一同献神。万不可许了两千三百五十两之数,又存那得陇望蜀之念。”绍闻道:“若是再为添办,便到了首饰头面地位。”道士道:“但凭尊便。请目下拿到此处,好写仙牌焚香,告了成数,发了誓愿,今晚即可开炉。”门徒道:“还少一两样金石药物,须待弟子同山主去买办。”绍闻道:“何用我去?我又不大认的。我将钥匙开了前门,师兄自去买办就是。”随即开门去讫。这绍闻即将济宁两百三十二两,并一包碎银,携到账房。那些写神牌,告成数,焚香指誓,不必细述。
少顷,只听拍门之声。开门,门徒已回。包了些斑斓五色石头,递与道士看。道士道:“这金砂石须换去,用不的。”
门徒大有难色,绍闻再三怂恿而去。迟了半晌回来,锁了前门。
到晚,封了三炉,亦如昨晚烧来。道士道:“今晚请山主同在此处歇宿。”绍闻道:“这倒不是我有疑心,反是仙长有了疑心了。”道士道:“那里我有疑心,是叫山主看看炉中瑞气哩。”
绍闻道:“须得来去由我自便。”
及到入更之后,绍闻忽听有人拍账房院门,出来看时,其人已到东角门黑影里,像是老樊。绍闻跟回后边,却见母亲、冰梅在东楼下张忙成一片。原是巫翠姐临盆,闹了一晚,大有难产之苦。绍闻即到前边账房,把道士拍了一把。道士跟到厅檐下,问道:“山主何事?”绍闻道:“老仙长通医道与否?”
道士道:“符箓,禁咒,推拿,针灸,下而望、闻、问、切,一切济人之厄,俱有仙传。”绍闻方道了“房下分娩”四个字,道士道:“吓杀我也!你这话若在丹炉边,登时房子就烘了。你自料理,我去看丹炉去。了不得!了不得!”绍闻自回后边,另作接稳婆、问方之事。迟了一更,生了一个小相公。这家中自是张忙。
到了黎明,绍闻去到账房,只道得一声:“苦也!”黑炭几条,青灰一堆,纶巾二顶,道袍两件而已。急看大门,闪了半扇。正不知何时那太白李金星,已携仙童驾云而去。
看官要知,第一夜烧银十两,是照眼花,乃道士自置其中。
次日换金砂石时,已将大门的锁袖出街去,配了钥匙。若不注明,恐滋疑团。
单说这绍闻,也顾不的账房细细察看,也顾不的铺户索欠,径自大街,两步凑成一步,急上隍庙寻那道士。恰逢黄道官早晨烧香,出了大殿,绍闻一手扯住问道:“后院武当山道人,今日可到庙中?”黄道官道:“武当山道人,听说你请的去看阳宅了,如何又来问他?”绍闻道:“请是原来请的,拐了我两百三十五两银子,夜间跑了。”黄道官道:“料走不远,相公速追。”绍闻道:“道冠、道袍丢在我家,我明日要告你窝留左道,拐骗银两!”黄道官道:“他是云游道人,说是先祖师烧香南顶,在周府庵有相与。其实先祖师在周府庵否,今已二十余年,谁知道?他在后院住,不过借庙中闲房,他又不吃庙里饭。山主请看阳宅,俺也不曾作合。山主银子放在何处,他就拐的跑了?就告在当官,也要一句一句儿对质。”绍闻无可措词。
恰恰夏逢若来道房说做斋送葬的事,见了绍闻道:“多谢盛情。”绍闻顾不的回答,忙把请道士看阳宅,即晚烧丹,早晨逃走的话,—一说明。夏逢若道:“这是个提罐子的,算你的造化低罢。我也算了造化低,白白的被他提了十二两去,还不承情哩。”黄道官道:“谭山主还要告我哩。”夏逢若道:“告什么。跟我到家坐坐。”绍闻也觉要告道官的话,说的无味,无以排解,少不的跟夏鼎去了。黄道官也不拱送,二人自出后门走讫。
到夏逢若家坐下,绍闻面上无色,内无言。夏逢若道:“前日我有一事与你商量,双庆、蔡湘抵死不容我见你,谁知你上了这个天来大当。如今也不知出那门去了,此时保管六十里外。自己拳打了牙,各人咽下罢。我前日原与你商量一宗事,若容我进去,管定我蹬开他,咱倒有宗事可做。”绍闻道:“我那日送银子来,偏偏你没在家。若你在家,那有这事。”夏逢若道:“正是哩。我如今想把前日的事与你说了,你那气咽咽的,我也不敢说。”绍闻道:“说了无妨。想是我前生少欠他的。你说,你只管说。”夏鼎附耳说了两个字:“铸钱。”绍闻道:“罢罢罢,我再也不敢了。”夏逢若道:“贤弟,你看你那个样儿,你等我说完了再不依。总之有我便无碍。”绍闻道:“我要回去哩。中用不中用,毕竟四外里寻找寻找。”夏逢若道:“我送你去。到那里看看。”一同出门,从耿家大坑回来。
夏逢若走着路说道:“我把这话对你说,你到家细想。原来是一个官钱局匠人,如今担着风匣、铁砧子做小炉匠。他会铸钱,与我商量,寻个主户,深宅大院,做这一宗生意。我想唯有盛大哥家中可行,惜他上浙江去。你近日光景不好,又遭了这个拐骗,唯有此一着,可以补虚。我给你一个钱样子你先瞧瞧,心下酌夺。”夏逢若撩衣向顺袋中,取出五个钱一树,递与谭绍闻。绍闻接手袖了,说:“你不送罢,我回家再想。”
夏逢若道:“仔细收拾,万不可令人见,不是玩的。”两人在双旗杆庙前分手,那绍闻飞也似由卢家巷而回。
冰梅婉转劝家主象荩愤激殴匪人
且说谭绍闻回至家中,邓祥、蔡湘、双庆已各分门路去赶那老道。德喜病愈,也向曹门追寻。那里有个人影儿。惟有邓祥出的南门,得了一个老者担着箱子的信息,迈开大步,加力追赶。赶了二三十里,望着就在前边不远,果似一个老者。飞也似赶上。担箱子的,乃是一个自省发货摇小鼓子的,那担篓子的,乃是一个卖柿子的。邓祥好不怅然,只得松了回来。
那绍闻家中,恰似失了盗一般。但失盗之家,这个看越墙的踪迹,那个看扭锁的影响,这个说狗缩如猬不中用,那个说人睡如死不会醒,还有话可说。这被丹客拐的,并无话柄可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