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画眉是个刚强性子,怕主人和父亲焦急,咬牙忍受,逐渐病情加重,勉强到了住店,头晕眼花,趴在炕上起不来了。卢香菲摸画眉浑身火热,心里极为焦急,仰天长叹,泪下如雨。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卢香菲无奈解下画眉的衣带,整好包袱,铺上店房的毡褥,让画眉慢慢躺下,又给她脱了靴子,将要下炕,画眉忽然翻身大喊:“渴死了,想喝凉水!”香菲也不等店小二,自己拿碗到院里井旁,从担水人的桶里舀了一人碗凉水,抬起画眉的头,叫她喝。画眉却闭上眼睛说胡话。香菲急坏了,摇幌枕头,叫她喝水。画眉抬起头闭着眼,把一碗水喝了个干净,心里稍见亮堂,睁开眼睛看见香菲在枕边端着碗侍候,面如白纸,憔悴不堪。画眉见此情景,在枕头上连连点头,伸出手来拉住香菲的手,只说了声“姑娘!”别的什么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哽咽抽泣。香菲也对着她哭。罗挺刚刚卸下驮带,看到小姐这般心善,心想:难怪我的闺女这么真诚地爱着姑娘。
那夜香菲没吃饭,也睡不着,守在画眉跟前。画眉通宵末眠,只说梦活,忽而发热,身烫得象烈火,衣服全扒掉,被子全蹬开:忽而说冷,连连打哆嗦,香菲给她又是盖,又是苫,毫不觉得累,急得浑身是汗。
原来画眉是侍候香菲的人,如今香菲却成了服侍画眉的人了。次日下起了大雨,画眉的病更加沉重,只得在店里又住了一天。
罗挺不愧是江湖侠客,在客店前屋打牌没有进来。那雨越下越大,房檐水溜联珠一般。四月的天长如年,画眉卧床呻吟不止。香菲一会儿也不得安生,坐也坐不住,只好站起身来,下炕踱步,又回头摸摸画眉的头,问她吃饭喝茶。唉!香菲之苦,可得而知。勉强熬到黄昏,雨才稍停,云卷山头,风吹雨丝,落叶飘飘扑打窗纸。满院落花,零落成尘,雏燕衔泥,穿梭门前。
罗挺散了牌局,吃了晚饭,掌灯后,香菲胡乱吞了几口饭,掀开被子一看,哎哟!画眉面色变青,咬紧牙关,已经气息如丝了。香菲知道病情严重,扔下碗筷搂住画眉大声问话,可是毫无反映,真象万箭扎心,忍不住高声痛哭。
正是:
严霜专欺独根草,灾祸偏找薄命人。
古谚云:“福至祸去,苦尽甜来。”香菲之苦可谓尽矣。她悲切的哭声不料打动了一位义士的心,祝福她从此遇上救星,步步高升。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珠玑耀文采,交辉云与虹。
醉卧闻花气,恍悟墨香浓。
这店名叫“孟尝旅社”,店东家不是别人,就是璞玉小时的蒙师生经济,人称登云先生。原来璞玉不读书时他回到原籍,此地离天津不甚远,常来照料店业。店房主人姓康名信仁,号阮山,年逾花甲,家有十万之富。方圆十里,人称康员外。夫人孙氏也是六十开外,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名唤彩金。彩金也不是康员外亲生之女,是前妻钱氏死后,续弦孙氏时带过来的。虽说这样,康员外爱的比亲闺女还亲。招赘的女婿名叫张郎,算是管家兼儿子。这都是无后的人没有办法的办法。康员外盼儿子又娶了两个小妾。一个唤瑞娘,一个叫德姐,都也是二十岁左右。那天因张郎放肆胡闹,踢蹬家业,康员外生了不少闷气,骑上马领着家童来到孟尝店里解闷儿。正好碰上登云先生也来这里,知音见面,分外喜欢。那天下雨,打了一天牌,与登云先生剪烛听雨,谈心消闲。忽然听见哭声,到了当院顺声来到窗前。往里一看是个小后生,生得非常俊俏,头戴小黑帽,身穿箭袖青衫,面如白玉,眉似春山。正抱着炕上躺的一个人哭。康信仁心想:这个男孩为何长得比画的还好看,别说在冠带群中少见,就是在裙钗队里也难寻!他抱着那个人哭必有缘由,我进去问问,若能帮他一把,也是积德之事,有何不可?这样想就清了清嗓子,上前敲门。罗挺开门,康信仁拱手问道:“这位年轻相公为什么哭得这样悲恸?”卢梅抬头一看,是一位年过六十的老人,头戴小黑帽头,身穿便服,眉长须白,目涵智慧,面带慈容,真是一个江湖侠义、通明世事的老人。卢梅忙起身施礼道:“病人是从小跟我的书童,正要同赴京城,不料路上染病,现在看来已是性命难保了。误了功名事小,途中死别同伴,痛苦难当。”说着又掉下泪来。
康信仁站起身抚摸病人,还有一丝微息,喉中有痰,憋闷的厉害,看他的脸色,还有治愈的希望,忙道:“事到如今,相公何不早说,我们店里就住着现成的大夫,你哭也没有用,还不快请大夫诊治!”说完就出去,通过登云先生,请了他的老朋友刘大夫来诊视病人。
看官还认得这位刘大夫吗?此人就是前些年在贲府给璞玉、香菲二人治过病的福建人刘兼让。他行医走遍天下,今天又巡诊到了这里。这就叫不是无缘不聚头。刘大夫诊了脉,向罗挺道:“不要紧。这是时瘟小病。只是当时没有及时治疗,热毒内蕴,没有表散,这才气郁憋懑。今夜一服药,管保平安。”卢梅道谢。罗挺忙拿来笔砚,大夫挥笔开了药方出去。刘大夫问康信仁道:“这小相公有点奇怪,我在什么地方好象见过似的。”想了半晌忽然问登云道:“那年我在贲府看过病的那位小姐不知是贲府的什么亲戚?我越想越觉得与那人一模一样。”史登云笑道:
“天下同名同貌的人不少。这个相公要是同那位小姐的兄弟相像也就超乎流俗了。”他们两人的话康信仁记在心里。
那夜罗挺照方抓药,让闺女服下一帖。这药配伍可真好,到五更前画眉觉得有点憋气,出了身透汗,不久,眼明心宽,头也不疼了。
卢梅看药力见效,祷告上苍。只是对那刘大夫在诊脉时频频看自己,有些怀疑。现在想起,这人就是那年在贲府给她看过病的刘大夫,不觉惊慌失声。罗挺忙问道:“画眉病好了,你应该高兴,为何反而惊慌起来?”香菲说了刘大夫仔细端详她,怕刘大夫认出来的事儿。罗挺道:“这有可能,如果他真的来问,我们就如此这般地搪塞过去。”两人商量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