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辰祝寿频举觞,良宵红彩映银缸。
儿女嬉戏老亲乐,剪字贴金庆高堂。
且说琴紫榭整个心思都沉浸在该墙上的诗句,不舍得离开。忽然背后有脚步声,急忙回头一看,是太太跟前的小丫头来道:”太太请大小姐。“紫榭说:”你先回去,我就来。“打发丫头先回去了。自己暗思忖:若想试探他,非得也有个明确的标志不可。听说他最喜欢见苏节度使时写的《白云》诗,就写上那首诗。但是两首诗并列,让人看了不大合适。忽然想了一个法子,叫花童取水来,把璞玉的诗刷掉,就在这儿写了《白云》诗。自己又看了一遍,觉得挺满意。他若再来看了这首诗,又认得我的笔迹,不愁他不来找我。想罢收起笔砚,忙去前院,来到程夫人身旁。
原来二月十五日是天竺寺的”盂兰盆会“。戴中堂回到故里以后旧病复发,缠绵不愈。程夫人想亲自烧香拜佛,为丈夫祈祷,所以和两个小姐商议。
天竺寺是有关西湖十景的名胜。西湖十景是:”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双峰插云“、”三潭印月“、”雷峰夕照“、”南屏晚钟“、”柳浪闻莺“、”花港观鱼“。天竺寺虽然不在十景之内,在”双峰插云“的高山上,西湖全景如在门槛之下,历历在目。寺里僧舍和俗人居家很多,是个首屈一指的名胜地方,所以说来可称还在十景之上。寺内正殿供奉观世音菩萨。寺主慈云长老原是西方黄衣高僧,十全功德。余杭百姓崇信佛法,善男信女都称慈云禅师为活佛。
每年二月十五听经赶庙的人多了。尤其是大宅官眷臣属男女更多。到了那天,程夫人想带领两位小姐前去。琴紫榭想到:一则等着璞玉来看诗,不能错过:二则从那天起心情郁闷,身上也不大舒服,没有跟着前去。只是香菲想再看一次西湖的风光,跟着程夫人。这时天竺寺真是特别热闹,大家的夫人小姐,王子公孙,文人书生多得数不过来。
没想到那天贲府的金夫人带着福寿、玉清等人去天竺寺为老太太忌辰念经烧香。在女眷之中见到卢香菲,大吃一惊。玉清不禁失声对福寿说:”姐姐你看!从山门进来的一群女眷,跟在位老太太后边的,那不是咱们的卢姑娘?“
福寿笑道:”这地方哪儿来的卢姑娘!“刚说完,回头一看,那群人快来到甬路上。在前头走的老夫人年约六十,身瘦发白,头发稀疏,鬓角上簪着两朵金花。身穿深灰色长袍,上罩雪青缎长褂。举止端庄,气度清朗。跟在后边的那位小姐白净娟秀,瓜子脸,脸色就象海棠含春,细长的两弯秀眉,清澈透明的一双纯洁的眼睛,婷婷袅娜的匀称身材,上宽下窄对拃一掐的细腰,头插鲜亮的新花,身穿粉红绫子衣裳,往台阶上姗姗而来。这不是建邑卢香菲,还是谁!福寿看了,几年前的情谊一时涌上心头,恰似梦中邂逅、死者复苏。就想奔向前去相见,金夫人摇头低声制止道:”稍等等,世上相貌相同的多了。卢梅是生在深闺的娇小柔嫩的女子,怎能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先见了那位老夫人,就会明白。“正在说话,程夫人已经来到佛殿前面,侍从婆子们铺上厚垫子,下跪拜怫。卢香菲真是出身名门,不论到什么地方总是端庄娴静,大家风度,从不四下张望。她跟着程夫人进了大殿,礼佛、燃灯、烧香。
金夫人从旁侧仔细端详,愈看愈象。就在舒二娘耳旁如此这般说了几句,叫她前去办理。舒二娘遵命进到里面,找了管家婆子,问了程夫人的姓名原籍,婆子们如实告诉,又问为什么打听这些。舒二娘躬身道:”我是城里贲侯家人。我们夫人来到这儿烧香。刚才看见老夫人福寿双全,甚是敬慕,想请到方丈恭候谒拜。“那婆子将金夫人的意思禀报程夫人。程夫人听说是节度夫人,点头应允。舒二娘回来传话,金夫人大喜,先来禅房等候。庙里住持听说官家夫人们要在这儿会面,回避了所有的闲人,烧香撩帘之后退去。不久,程夫人做完了佛事之后,来到方丈。金夫人出房施礼迎迓,进房坐下。
卢香菲忽然看见了金夫人,虽约摸认识,但是一则金夫人这几年吃了不少苦,颜面很见老,头发雪白了,时不易辨认:二则那时福寿、玉清们出去烧茶或求佛经包袱去了,都不在跟前,三则金夫人故意绷着脸,假装不认识。香菲做梦也想不到她们会到了这儿。所以心里虽然着急,也不敢去认,暂且站在一边。
金夫人施礼道:”暂借僧舍,冒昧相请,承蒙赏脸,不胜感激。“程夫人回礼道:”未曾拜会太大人,先受恩惠,罪甚!“
金夫人道:”老夫人高寿几何?“程夫人道:”一轮甲子初度。“金夫人笑道:”不象这岁数,看您有多硬朗。“程夫人道:”老了,不行了。不知太夫人您的岁数呢?尊前有几位公子?“金夫人道:”颟颟顸顸地过了六十,独生了一个儿子,眼下跟着我们来在衙门里。想听听老夫人有几位阿哥。“程夫人感慨道:”少子缺女。抱养的姑娘有两个。“叫香菲拜见金夫人。
金夫人听到”抱养“一词儿,更是惊喜。
卢香菲上前拜见,金夫人忙忙嗦嗦地拉住她的手,拉她起来,忍不住掉泪。卢香菲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头颤颤悠悠的,只是想哭。
程夫人觉得很奇怪,问道:”太夫人本来不认识我的闺女,怎么才见面就掉泪?请说说,让我听听行吗?“金夫人更是忍不住道:”老夫人!我心里太难受了。“
一句话没等说完就抽嗒起来。她心想:”虽说有的人相貌相象,怎么这么象!哎哟!我的姑娘!你怎么短命死了?如果活着,也可以起相聚了。“这时卢香菲心里想:”这位夫人的音容笑貌,跟我姑母一模样,还有她的愁容眼泪又怎么这样现成!若确是我的姑妈,这般烟江云山是怎么渡过来的!“想了又想,盈眶的泪珠早已噙不住,滚滚而流,滴滴嗒嗒湿满了衣襟。
程夫人又问道:”太夫人有话,不妨明说。您在什么地方见过我闺女?为什么你们俩人同时伤心?请您将缘由照实说吧!“
金夫人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说也没用了。突然的遭遇就象作梦,所以才伤心。我看小姐的玉色花容,活象我早已……“说到此处又将话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