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北归,回居恒州,萧翰、麻荅以铁骑围其第,砺方卧病,出见之。翰数之曰:“汝何言于先帝,云胡人不可为节度使[三]?又吾为宣武节度使,且国舅也,汝在中书,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处宫中,汝以为不可,又谮我及解里于先帝,云解里好掠人财,我好掠人子女。我必杀汝!”命锁之,砺抗声曰:“此皆国家大体,吾实言之。欲杀即杀,奚以锁为?”麻荅以大臣不可专杀,力救止之,翰乃释之。是夕,砺愤恚而卒。
赵延寿
赵延寿,相州人也。父德钧,唐为卢龙节度使。
石敬瑭叛,与契丹会击张敬达,潞王令德钧将幽州兵由飞狐出契丹军后。德钧密与契丹通,许以厚赂,云:“若立己为帝,即请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国”。契丹以晋安未下,欲许德钧之请。晋高祖亟使桑维翰入说太宗,太宗从之,指帐前石谓德钧使者曰:“我已许石郎,此石烂,方可改也。”会太宗至潞州,德钧父子迎谒于高河。太宗问德钧曰:“汝在幽州所置银鞍契丹直何在?”德钧指示之,太宗命尽杀之于西郊,凡三千人。遂锁德钧、延寿,送归其国。德钧见述律太后,悉以所赍宝货并籍其田宅献之,太后问曰:“汝近者何为往太原?”德钧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天曰:“汝从吾儿求为天子,何妄语耶?”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又曰:“吾儿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亟须引兵归,太原不可救也。’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儿,徐图亦未晚。汝为人臣,既负其主,不能击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德钧俛首不能对。又问:“器玩在此,田宅何在?”德钧曰:“在幽州。”问:“今属谁[四]?”德钧曰:“属太后。”太后曰:“然则又何献焉?”德钧益惭,自是郁郁不多食,逾年而死。
德钧既卒,太宗释延寿而用之。其后会同改元,参用番汉,以延寿为枢密使,寻兼政事令。
太宗遣使如洛阳,取延寿妻唐国长公主以归。
会同六年,以延寿为卢龙节度使。
是时,晋少帝初立,构怨契丹。延寿欲代晋帝中国,屡说太宗击晋,太宗颇然之,乃集山后及卢龙兵,合五万人,使将之,委之经略中国,曰:“得之,当立汝为帝。”又尝指延寿谓晋人曰:“此汝主也。”延寿信之,由是为契丹尽力。
会同八年,延寿与其弟延照将兵五万南征[五],逼贝州,陷之,吴峦死,所杀且万人。太宗逼澶州,屯元城,延寿屯南乐。以延寿为魏博节度使,封燕王[六]。
会同十一年,延寿进言于太宗,陈桥降卒得免死者二三十万人。
先是,晋军降契丹,太宗悉收其铠仗数百万,贮恒州,驱马数万归其国,遣杜重威将其众从,已而南,及河,太宗以晋兵之众,恐其为变,欲悉以胡骑拥而纳之河流,或谏曰:“晋兵在他所者尚多,彼闻降者尽死,必皆拒命为患,不若且抚之,徐思其策。”太宗乃使重威以其众屯陈桥。会久雪,官无所给[七],士卒冻馁,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骂之。太宗犹欲诛晋兵,延寿言于太宗曰:“皇帝亲冒矢石,以取晋国,欲自有之乎,将为它人取乎?”太宗变色曰:“朕举国南征,五年不解甲,仅能得之,岂为它人乎?”延寿曰:“晋国南有唐,西有蜀,常为仇敌,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寿曰:“晋国东自沂、密,西及秦、凤,延袤数千里,边于吴、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湿,上国之人不能居也。它日车驾北归,以晋国如此之大,无兵守之,吴、蜀必相与乘虚入寇,如此,岂非为它人取之乎?”太宗曰:“朕不知也,然则奈何?”延寿曰:“陈桥降卒可分以戍南边,则吴、蜀不能为患矣!”太宗曰:“朕昔在上党,失于断割,悉以唐兵授晋,既而返为仇雠,北向与吾战,辛勤累年,仅能胜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时悉除之,岂可复留以为后患乎?”延寿曰:“向留晋兵于河南,不质其妻子,故有此忧;今若悉徙其家于恒、定、云、朔之间,每岁分番使戍南边,何忧其为变哉?此上策也。”太宗悦曰:“善,惟大王所以处之。”由是陈桥兵始得免,分遣还营。
天禄元年,太宗初许延寿代晋,后负约,恨之,谓人曰:“我不复入龙沙矣。”
太宗崩,延寿伪称受太宗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永康王兀欲锁之。后二年,延寿卒于契丹。
论曰:契丹之兴,当朝柄国,率其种人,名曰番汉杂用,然汉人无几矣,而名之彰彰尤着者,莫如延徽诸人。方延徽屈身牧圉,微述律后一言,终其身夕阳牛背间耳。城郭宫室,谁其画之?威服诸番,谁其翼之?太祖之兴,延徽有力焉。砺与延寿自南归北,委质太宗朝,痛番臣之横肆,救陈桥之降卒,谓非忠诚天性不可;而一困于麻荅之强,一失于睥睨之误[八],岂不重可嗟欤!
校勘记
[一]延徽逃奔晋王“晋王”,通鉴卷二百六十九作“晋阳”。
[二]太宗顾通事高彦英
通鉴卷二百八十一书此事作“契丹主顾通事高彦英”。高彦英,同上引通鉴卷二百八十六、二百八十七、旧五代史高祖纪、张砺传、新五代史四夷附录契丹传均作高唐英,而辽史张砺传同作高彦英。国志卷十九“番将除授职名”之“彰德节度使高唐英”,疑即其人焉。
[三]云胡人不可为节度使通鉴卷二百八十七此句作“胡人不可以为节度使”,元本脱“可”字,席本删“以”字,今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