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辽史由于因袭辽国史,因此,对某些史实多有回护处,由此造成的某些缺误,我们亦可依据契丹国志予以补证。如耶律德光死后,永康王兀欲抢先自立为帝,随即发生了以他为一方,以述律后和李胡为另一方的争夺皇位的战争,结果兀欲获胜。辽史卷七十七耶律屋质传详载了战争及议和的过程,但事后述律氏的可悲归宿,却不见于辽史。如辽史卷五世宗本纪只云:”用屋质之谋,各罢兵趋上京。既而闻太后、李胡复有异谋,迁于祖州。“卷七十一淳钦皇后传亦云:”迁太后于祖州。“而契丹国志卷十三太祖述律后传则云:”兀欲幽述律太后于太祖墓侧,居之没打河。“这显然是据事直书,更近于史实。
又如兴宗与其生母圣宗钦哀皇后的斗争,辽史卷十八于重熙三年五月条,只略书:”是月,皇太后还政于上,躬守庆陵。“一似”还政“出于太后自愿。卷七十一钦哀皇后传虽然透露出这场权力斗争的一些端倪,但亦甚隐晦。传云:
(重熙)三年,后阴召诸弟,欲立少子重元,重元以所谋白帝。帝收太后符玺,迁于庆州七括宫。
卷百十二耶律重元传记载与此略同。契丹国志卷十三圣宗萧后传记载此事,虽时间稍误,叙述斗争之激烈,却极为具体、生动。该传云:
太后之废也,诸舅满朝,权势灼奕,帝惧内难,乃与殿前都点检耶律喜孙、护位太保耶律刘三等定谋废后。召硬寨拽刺、护位等凡五百余人。帝立马于行宫东之二里小山上,喜孙等直入太后宫,驱后登黄布车,幽于庆州。诸舅以次分兵捕获,或死或徙,余党并诛。
此种材料,必出自亲历此事件之人的记载。我们赖此可知,这一事件,完全是兴宗事先密谋好了的一次军事政变。结果不但母后被废,而且还将其囚禁起来了。
又如东丹王奔唐事,辽史记载亦甚简略。而契丹国志卷十四东丹王传则记载,东丹王奔唐,实为两次。第一次”为逻者所遏“未获成功。此为辽史所不载。
契丹国志成书在先,修辽史时因袭此书处,历历可考。上引四库提要云:”天祚纪所载与金攻战及兵马、渔猎诸事,较辽史纪、志为详,存之亦可备参考。“冯家升先生辽史源流考曾以辽史张砺传及契丹国志张砺传之一段相互对照,证明乃一一相合。其实此两传相合处不仅是一部分,而几乎是全部。冯先生所作之对比,见辽史证误三种一书第三十五页,今采冯先生略去者对比如下:
辽史张砺传
顷之,车驾北还,至栾城崩。时砺在恒州,萧翰与麻荅以兵围其第。砺方卧病,出见之。翰数之曰:”汝何故于先帝言国人不可为节度使?我以国舅之亲,有征伐功,先帝留我守汴,以为宣武军节度使,汝独以为不可。又谮我与解里好掠人财物子女。今必杀汝!“趣令锁之。砺抗声曰:”此国家大体,安危所系,吾实言之。欲杀即杀,奚以锁为?“麻荅以大臣不可专杀,乃救止之。是夕,砺恚愤卒。
契丹国志张砺传
大兵北归,回居恒州,萧翰、麻荅以铁骑围其第。砺方卧病,出见之。翰数之曰:”汝何言于先帝云北人不可为节度使?又吾为宣武军节度使,且国舅也,汝在中书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处宫中,汝以为不可。又谮我及解里于先帝,云解里好掠人财,我好掠人子女。我必杀汝。“命锁之。砺抗声曰:”此皆国家大体,吾实言之。欲杀即杀,奚以锁为?“麻荅以大臣不可专杀,乃救止之,翰乃释之。是夕,砺愤恚而卒。
经对比,我们可以发现,辽史除将”大兵北归“改为”车驾北还“,”北人“改作”国人“外,其它几乎一依契丹国志。麻荅在辽史七十六有传,作耶律拔里得,而在张砺传中亦未遑订正,至使抄袭痕益为明显。
三
我们肯定了契丹国志的史料价值,但并不应忽视这部书的严重缺陷。正如上引四库提要所云,此书大部分是”取前人记载原文,分条采摘排比成编“,所以,在使用这部书时,凡能找得到的原书,应悉取与之对勘。如本书引用最多的新五代史四夷附录、资治通鉴和续资治通鉴长编等,至今尚存。我们如不做这种考源辨误的工作,就会为本书所误。如契丹国志卷八兴宗纪云:
法天后,平州节度使萧思猥之女,丞相耶律隆运之甥,有容色,圣宗爱幸特甚。事承天太后尤谨,承天以隆运故,深爱之。
这段文字采自长编卷一百十仁宗天圣九年六月记事,由于转抄中有脱误,结果成了张冠李戴。长编原文是这样的:
(圣宗)其妻号齐天皇后,妾号顺圣元妃。即兴宗即位后的法天太后。齐天,平州节度使萧锡珪之女,耶律隆运之甥也。有容色,隆绪爱幸特甚,事雅雅克即承天太后燕燕。尤谨。雅雅克以隆运故,深爱之。
耶律隆运之甥是齐天后而非法天后,长编记载甚明。近年出土的耿延毅墓志载辽宁师范学院学报一九七八年第三期。亦可证明长编言之有据,而契丹国志则完全搞错了。该墓志云:”大丞相晋国王赠太傅谥文忠,乃伯舅也。齐天章德皇后乃姨兄妹也。“”大丞相“乃韩德让,后赐名耶律隆运。此人是耿延毅的”伯舅“,亦即延毅之母为隆运之妹。而延毅与齐天又是”姨兄妹“,亦即双方的母亲是姊妹关系,因此齐天与隆运的关系亦同于延毅与他的关系。他既然是延毅的舅父,当然亦是齐天的舅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