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柳公权诗意
唐文宗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续后云:“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或者谓其不能因诗以讽。后苏子瞻为续之云:“一为居所移,苦乐永相忘。愿言均此施,清阴分四方。”亦未免蛇足,不知柳句正所以讽也。盖风之来,惟殿阁穆清高爽之地始知其凉,而征夫耕叟方奔驰作劳,低垂喘汗于黄尘赤日之中,虽有此风,安知所谓凉哉。!此与宋玉对楚王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者同意。
郑綮辞相
史称郑綮为相,因自言日:“笑杀天下人。”又日:“时事可知矣。”后竟以不为人所瞻望,三月求罢去。传纪其事,鄙之也。按綮知广州日,值贼黄巢起,所过郡邑,无不残灭。公移檄于巢,戒无犯州境。巢笑为敛兵,州独得完。及岁满去,俸余千缗,置之郡库。他盗过郡,帑藏为竭,而终不敢犯郑使君钱。此必有以厌服其心者,不贤而能若是乎?区区自嘲,盖以掩其瑰玮迈群之器,不忍身为亡国之相,挈神器以归贼也。然而圭角不露,过人远矣。彼史氏何足以知之。
唐科目不足凭。
唐室名臣,多起于科目,唯张九龄尝应二科,一则才堪经邦,一则道侔伊吕,后来相业,诚不负科名矣。而裴晋公度,在裴垍下第四人及第。颜鲁公真卿之忠节,乃在于文辞秀逸之科。开元、天宝之际,有风雅古调科,及薛据及第,而李白、杜甫并不在兹选。由此观之,谓科目尽足以得士,亦岂容遽信哉。
崔枢白马之祸不足惜
白马之祸,至今悲之。欧阳修有言日:一太常卿与社稷孰为重?使枢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国与人乎?虽枢等之力不能存唐,必不亡唐而独存也。是不然。长安与太常卿孰重?国亡君弑与流品不分孰急?枢不惜长安与全忠,乃惜一卿不与张廷范;不惜国亡君弑,而惜流品之不分,其愚岂不甚哉。!_夫枢既畏全忠而附之,弑其君父,既从之矣。,以为除太常卿小事也。持之不与,未必拂全忠之心,而微以示人至公,从其大而违其细,欲以窃天下之虚誉,不意全忠怒之至此也。全忠以为,此小事犹不从己,其肯听己之取天下乎?是以肆其诛锄,无所不至。不知枢等实非能为唐轻重,乃全忠疑之过也。向使枢有存唐之心,当全忠之劫迁端委而受刃于国门,天下忠义之士闻之,必有奋发而起者矣。枢不为此而惜一卿,不死于昭宗之弑而死于廷范之事,处身如此,岂能为国虑乎?既欲上不失贼臣之意,又欲下不失士大夫之誉,其可得乎?白马之祸,盖自取之也。
王朴异才
五代人才,王朴为冠。其平边策攻取先后,宋兴之初,先平江南,晚定河东,次第不能易也。其论星历,宋定钦天历,不能易也。其论乐律,宋作大晟乐,不能易也。其言有日:“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与天意同契;天人意同,则无不成之功。”五季之世,有若人耶。
韩熙载晦于声色
五代之末,知赵点检不可测者,韩熙载耳。众人固贸贸也。熙载又知唐之将覆,而耻为之相,故以声色晦之。尝语僧德明云:“吾为此行,正欲避国家入相之命。”僧问:“何故避之?”日:“中原常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江南弃甲不暇,吾不能为千古笑端。”噫,卓矣。
吴越改元之证
五季时十国,称帝改元者七,荆楚、吴越常行中国年号。欧公《五代史》着《十国世家年谱》,于吴越云:闻之故老,亦常称帝改元,而事迹无可考见。独得其封落星石为宝石山制书,称宝正六年辛卯,所据止此。按至正中,徐一夔避乱海宁州,有许姓者尝辟一巨室,得古墓,内有志砖,盖钱氏将许俊墓也。俊年十八从军,以战功累官至节度使都押衙兼御史中丞,宝正三年卒,葬于此。所载年月甚明,此又钱氏改元之一证,惜欧公未之见耳。镠自梁末帝贞明二年加天下兵马都元帅,开府,置官属。唐庄宗入洛,以厚献赐玉册金印,自称吴越国王,更名所居曰宫殿,官属称臣,遣使封拜海中诸国君长,盖已居然行帝者事矣。,又何疑于改元一节乎。哉。
徐锴征猫事非实
南唐徐锴与兄铉,征猫事至七十余。古今猫事有限,即经史诗文单辞并举,亦不应若此之繁。盖兄弟一时自相夸诩,世不详察,狃为实然耳。梁武、沈约征栗事仅十余条,颇恨其寡,却自实录。盖六朝前世代差近,事迹尚稀故也。二徐在宋初,同李昉、宋白及诸学士编《御览》、《广记》,所收辑猫事不过十余,铉胡不举锴七十事实之也。
板本之始
汉以来六经多刻之石,如蔡邕石经、嵇康石经、邯郸淳三字石经、裴颜刻石写经是也。其人间流传,唯有写本。唐末益州始有墨板,多术数、字学小书而已。蜀母昭裔请刻板印九经,蜀主从之。自是始用木板摹刻六经。景德中又摹印司马,班、范诸史,与六经皆传,世之写本渐少。然墨本讹驳,初不是正,而学者无他本刊验,司马、班、范三史尤多脱乱。其后不复有古本可证,真一恨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