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围。入地八尺。三石为足。石自立后。有白头乌数千。下集其旁。昌邑社中枯木复生。上林苑中枯柳。断而自起。复生。有虫食其叶成文。曰公孙病已当立。符节令鲁人眭弘治春秋。晓灾异。上书言大石自立。僵柳复起。当有匹庶为天子者。枯树复生故废之家。公孙氏当复兴乎。汉家承尧之后。有传国之运。当求贤人。禅帝位以退。自封百里。以顺天命。孟意亦不审知其所在。孟坐误妖言惑众伏诛。及宣帝起民间而立。以弘子为郎。冬。辽东乌丸反。天子拜范明友为度辽将军击之。斩首六千余级。获三王首。
四年春正月甲戌。丞相车千秋薨。千秋者。本齐田氏也。以年老。上优之。得乘小车上殿。故世谓之小车丞相。因氏焉。二月乙丑。御史大夫王欣为丞相。欣始为范阳令。暴胜之为直指使者。欲斩之。欣解衣伏踬。仰曰。使者专杀生之柄。威震郡国。今斩一欣。不足以增威。不如特有所宽。以明恩贷。今尽死力。胜之遂赦之不诛。荐欣。征为右辅都尉。遂进至丞相。大司农杨敞为御史大夫。夏四月。渡辽将军范明友。以破乌丸功。及前定益州功。封平陵侯。平乐监傅介子使持节。诛楼兰王。是时楼兰杀汉使者。介子自请于霍光曰。愿往杀之。以威示诸国。于是齎金币。扬言以赐外国。楼兰王不承之。介子阳引而西。曰。天子以金币赐诸国。而不来。我将西矣。多出金币以示其驿使。楼兰王贪汉物。因往见使者。
介子言。天子使我私报王。随介子入帐中。屏人语。壮士二人从后刺之。刃交于胸。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大矣。天子遣我诛王。当更立太子前在汉者。汉兵方至无敢动。动则灭国矣。遂立其王子安师。持斩王首。归悬北阙。封介子为义阳侯。五月丁亥。孝文庙正殿灾。六月赦天下。
五年春正月。广陵王来朝。秋罢象郡。冬十一月大雷。十二月庚午。丞相王欣薨。
六年夏。赦天下。右将军光禄勋张安世。以宿卫忠谨。封富平侯。乌丸复犯塞。度辽将军范明友击之。冬十有一月乙丑。御史大夫杨敞为丞相。敞。华阴人也。以谨厚为霍光所亲。少府蔡义为御史大夫。
元平元年春二月。诏减口赋钱什三。庚辰。有流星大如月。西行。众星皆从之。乙丑。有云如狗。朱色。尾长三丈。侠汉西行。本志以为大星如月者。诸大臣之象也。天以东行为顺。西行为逆。此大臣将行权以安社稷。星占曰。太白散为天狗。为卒起。卒起见。祸无时。大臣运柄。将安社稷。夏四月癸未。帝崩于未央宫。无嗣。大臣议所立。武帝子独有广陵王胥。胥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心计不安。郎有上书。言周太王废太伯而立王季。文王废伯邑考而立武王。唯在所宜。虽废长立少可也。广陵不可以承宗庙。言合光心。光以书示丞相敞等。乃擢郎为九江太守。即日承皇太后诏。迎昌邑王贺。贺者。武帝孙。昌邑哀王子也。六月壬申。皇帝葬于平陵。贺即位。行淫乱。光忧懑。恐及祸。以问大司农田延年。议欲以废王。延年曰。伊尹废太甲以安殷宗庙。后世称忠。将军若如此。即汉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为给事中。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定谋。是时天阴。昼夜不见日月。二十余日。贺欲出。光禄大夫夏侯胜当车谏曰。
天久阴不雨。臣下有谋上者。陛下出欲何之。贺怒。缚胜以属吏。光以为安世泄语。安世实不知。乃召问胜。胜曰。在洪范。皇之不极。厥罚恒阴。即有下伐上。光与安世大惊。由是重经术士。遂召丞相已下群臣。会议未央宫。光言。昌邑王行淫乱。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失色。莫敢对者。田延年前。离席按剑曰。先帝属将军以幼孤者。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危。如使汉家绝嗣。将军虽死。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今日之议。不可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以剑斩之。光谢言。九卿责光是也。于是议者皆叩头。唯大将军命。光遂白皇太后。皇太后被珠襦。坐武帐中。
群臣已下。皆以次上殿。召昌邑王听诏。奏曰。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悲哀之心。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人子女。私内传舍。引昌邑从官驺奴三百人。常与居禁闼内。戏笑殿中。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御史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赠君卿。娶妻十人。今大行在前殿。发乐府器。引纳昌邑乐人鼓吹。徘徊歌舞。乘法驾驱驰北宫。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与孝昭宫人蒙等淫乱。取诸侯王列侯墨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即位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淫迷惑。失帝王义。五刑之属。莫大于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绝之于天下。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当废。臣请有司以太牢告祀高庙皇太后诏曰可。王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称天子。遂下解玉玺组绶。奉上皇太后。王出。群臣随送。王西面拜曰。
臣愚戆不任汉事。遂起就乘舆副车。光送至昌邑邸。光谢曰。王行自绝于天下。臣等负王。不敢负社稷。光涕泣而去。王归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昌邑群臣。坐无辅导之训。悉诛三百余人。唯中尉王吉字子阳。郎中令龚遂字少卿。以忠直数谏。得灭死罪一等。河南王式。字翁思。为贺师。治事使者责问式。何以无谏书。式曰。臣以三百五篇诗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反覆为王言之。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言之。臣以三百五篇诗谏王。何以为无书。亦得减死。为世儒宗。初。贺之在国也。好游猎。无节度。王吉上疏谏曰。大王不好经术。而好逸游。伏轼蹲衔。驰骋不止。口倦于叱吒。手勤于辔箠。身劳于车舆。朝则冒霜雾。
昼则犯埃尘。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霜之所偃薄。非所以养性命。隆仁义也。夫广厦之下。旃茵之上。明师在前。劝颂在后。上及唐虞之隆。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欣欣然发愤忘食。日新其德。其乐岂徒衔镳之间哉。王每放纵失道。吉辄谏争。龚遂亦数直谏。陈祸福。号泣。謇謇无巳。王曰。郎中令何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趋走。曰郎中令善媿人。及国中皆畏惮焉。及王之征也。吉遂又数纳谏。王不能用。遂至于废。于是迎卫太子之孙病已而立焉。是为孝宣帝。
荀悦曰。昌邑之废。岂不哀哉。书曰。殷王纣自绝于天。易曰。斯其所取灾。言自取之也。故曰。有六主焉。有王主。有治主。有存主。有哀主。有危主。有亡主。体正性仁。心明智固。动以为人。不以为己。是谓王主。克已恕躬。好问力行。动以从义。不以纵情。是谓治主。勤事守业。不敢怠荒。动以先公。不以先私。是谓存主。悖逆交争。公私并行。一得一失。不纯道度。是谓哀主。情过于义。私多于公。制度殊限。政令失常。是谓危主。亲用谗邪。放逐忠贤。纵情遂欲。不顾礼度。出入游放。不拘仪禁。赏赐行私。以越公用。忿怒施罚。以逾法制。遂非文过。知而不改。忠信壅塞。直谏诛戮。是谓亡主。故王主能致兴平。治主能行其政。存主能保其国。哀主遭无难则庶几得全。有难则殆。危主遇无难则幸而免。有难则亡。亡主必亡而已矣。夫王主为人而后已利焉。治主从义而后情得焉。存主先公而后私立焉。故遵亡主之行。而求存主之福。行危主之政。而求治主之业。蹈哀主之迹。而求王主之功。
不可得也。夫为善之至易。莫易于人主。立业之至难。莫难于人主。至福之所隆。莫大于人主。至祸之所加。莫深于人主。夫行至易以立至难。便计也。兴至福而降至祸。厚实也。其要不远。在乎所存而已矣。虽在下才。可以庶几。然迹观前后。中人左右。多不免于乱亡。何则。沈于宴安。诱于谄导。放于情欲。不思之咎也。仁远乎哉。存之则至。是以昔者明王。战战兢兢。如履虎尾。劳谦日昊。夙夜不怠。诚达于此理也。故有六王。亦有六臣。有王臣。有良臣。有直臣。有具臣。有嬖臣。有佞臣。以道事君。匪躬之故。达节通方。立功兴化。是谓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