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李德远云:论学惟佛氏直截,如学周、孔乃是抱桥柱洗澡。
宋、明学者皆迷惑如此,吾侪不极力行明吾道,乾坤不将毁乎!
152王日休立化,朱子以为它平日坐必向西,心在於此,遂想而得此。
王日休之小人,昙阳女之妖诡,真宋、明隐怪之尤惊人者。书生亦随世人艳道之,殊不思不尽人道而死,即是不正命。病死、立化有以异乎?
153奉佛者至老体多康健,以为获福於佛,不知每晨拜跪,日劳筋骨,运用气血,所以安也。
先生看人康健之由如此透切,奈何废孔门学习之功,置礼、乐、射、御等不加时习,竟成畏难而苟安乎?
154伊川参某僧後有得,遂反之,偷其说来做己使,是为洛学。
好洛学!朱子以潘淳曲辩;抑知自己偷其说者,亦不少乎?
155佛学只是无存养工夫,唐六祖始教人存养工夫。学者只是说,不曾就身上做工夫,伊川方教人就身上做工夫,所以说伊川偷佛说为己使。
学佛者只是说,“不曾就身上做工夫,至伊川方教人身上做工夫”,所以谓“伊川偷佛说为己使”。吾尝谓“宋儒儒名而释实”;今观伊川真做佛家工夫,朱子真有“伊川偷佛说”之言,元幸不诬人矣。宋儒之灭孔道,非宋儒能灭孔道,实佛灭之。元之言又幸不诬道矣。
156朱子谓:释氏之教,其盛如此,吾人家三世之後,亦必被他转。
口吻亦是投降。
157做事的人多是先其大纲,其他节目可因则因,方是英雄手段。如王介甫大纲都不理会,却纤悉於细微之间,所以弊也。
神禹生洪水时,只治得洪水,便是大纲;伊尹、太公生桀、纣时,只伐了桀、纣便是大纲;介甫生宋世,只能尊宋攘辽、夏,便是大纲,如何说不理会大纲?纤悉於细微处,却不甚好。此下多有好识议,却不似朱子平日酸腐口吻,可惜好资性,误用了工夫也。
158太祖时,枢密院一卷公案行遣得简径,毕竟英雄的人做事自别。
说来极似知治体者,为学何不做“三物”简径工夫?学孔子删修许多虚文而反增之耶?
159秀才好立虚论事,太祖当时无秀才,全无许多闲说,只是今日何处看修器械,明日何处看习水战,又明日何处教阅,日日着实做,故事成。
朱子看秀才之害如许透快,而自己蹈其中;论太祖实做之利如许确真,而自己全不做;口明心不明,乃至此乎!朱子亦为人误耳。
160问:“秦、汉以下无一人知讲学明理,所以无善治。”曰:“然。”
秦、汉无一人知讲学明理,苍生之幸也;早如宋家书生,早如两宋矣。人有知太极图、近思录与太宗之诗、字、真宗之天书同一伎俩者,则孔子既亡之学可复,尧、舜已绝之道可续矣。
161气有盛衰,真宗时辽人直至澶州,旋又无事,亦是气正盛;靖康时直弄到这般田地,亦气衰故。
宋儒论事,只悬空闲说,不向着实处看。如真宗澶渊之役是一时将、相有人,未经周、程、欧、苏辈禅宗、训诂、文字坏士习,惑人心,六军还可用,高将军还敢斥呵文墨之人。至靖康时,人心风俗坏惑已甚,杨时得罢荆公配飨,汤、汪等蒙高宗,使宗汝霖、李伯纪壮志成灰,秦桧竟杀岳忠武;虽寇莱公、高将军复生,乌救灭亡哉!朱子却归之气盛、气衰;抑知天地之气,人心之气,皆若辈衰之乎!此理不明,乾坤无复振之日矣。
162神宗初用富郑公,甚倾信,及论兵,郑公曰:“愿陛下二十年不可道着『用兵』二字。”神宗只要做,及至中朝倾覆,反思郑公之言,岂不为天下至论。
宋家时势,何容一日忘兵,弼乃曰“二十年口勿言兵”,真亡国之言。朱子称为“天下至论”,则朱子亦一弼也。盖书生自幼少耗其精神智慧於章句,迨中旬後便病弱,不能作一事,况行军事?自幼废却孔门兵、农、礼、乐时习旧法,全不曾着手,成断不能干济之身,遂坚就不欲干济之心;又不肯推服能者,而自小其大儒大言之架,遂轻之为弼,重之为桧,而天下事皆坏。不惟不做,而反忌人之做,一切说坏。呜呼!此局何日破,而圣人之道明,乾坤之气复哉!今世犹梦梦称富弼之相业,朱子之道学,真堪痛哭矣!
163神宗极聪明,於天下事无不通晓,只因用介甫为相,遂误天下。使得一真儒而用之,那里得来?
神宗之所以度越两宋人主者,正因不用公辈真儒耳;若亦如公之所言,又何聪明通晓之有?
164神宗事事留心,熙宁初修许多兵备。○熙宁作阵法,令将士读之,未厮杀时已被将官打得不成模样了。○神宗大故留心边事,自古人主何曾恁地留心?
只此三段,不惟超绝两宋,三代後不再见之贤君矣。为书生所乱,大业不终,使五百年苍生受祸。伤哉!○真英主。吾见通监一书生评云,“神宗昏庸”,何狂悖愚谬之甚也!
165哲宗惜先帝旧卓,宣仁大恸。又,刘挚尝奏君子、小人之名,欲宣仁常常喻哲宗知之。
哲宗惜先帝一旧卓,岂非孝子乎?宣仁遽大恸,何也?刘挚辈之人臣,晦庵辈之儒生,皆与老妇同心,凡经理两边之机芽亦不许动,哀哉!坏人心,灭天理,真有甚於杨、墨者矣。其如此局何哉!
166徽宗召上蔡。
徽宗召上蔡,聘龟山,即知其为亡国之君矣;高宗相秦桧,用游定夫、胡康侯於要地,如出一辙,谁知其谬哉?
167蔡京谋取皇阝、鄯,费四千万缗。
蔡京谋取皇阝、鄯,费四千万缗,何特笔标记也?朱门所恶也。蔡相之取皇阝、鄯,以其地自汉、唐来久为中国地也,以其为夏人肩臂也。复中国之地,断敌人之臂,大义也,大略也;即时势不宜,举措不当,总之为取人地而费也,而朱子恶之,必着其縻费之罪。宋家韩、马诸相,以至於亡,岁币两虏,正额一百二十五万五千;加以庆吊、聘问、输供,且贿赂其近幸权要,见诸野史遗文,辄言“更十余倍”,且岁岁遗之,此何名乎?何啻千百倍乎?朱子何不特笔标出也?是又轻侮鹏举,尊称秦桧之比例也。
168钦宗无刚健勇决之操,才说着用兵,便恐惧。
宋家君臣、道学、史官通病也,只道学还时而说体面话耳。

169广问:“汉、唐来惟本朝臣下最难做事,故议论胜而功名少。”曰:“议论胜亦自仁庙,熙、丰耳;若太祖时亦不过论当时欲行之事耳,无许多闲言语也。”
艺祖立国,已非做事之君。至後世又添出道学、文人两派,不能做一事,专能阻人做。
170言及靖康之祸,曰:庆历、元佑间只是共相扶持,不敢做事,不敢动,被人侮也只忍受,不敢与较,方得天下稍宁;积而至於靖康,一旦所为如此,安得不乱?
呜呼!宋室之亡是庆历、元佑诸公养成乎,是熙、丰绍圣酿成乎?
171胡明仲召至扬州,久之未得对。忽夜闻人次第去了,便叫仆籴米数斗造饭裹囊,夜出候城门。见数骑出,谓上也。後得舟渡江,见一人拥毡坐石上,乃上也。
观杨龟山应聘至汴京,毫无补救,胡明仲应召至扬州,只同一走,则儒生分毫无本领可见,有国者宜鉴矣。试想当时朝廷倏忽一散,百官、士、庶全无一人济急扶危,为天下主而孑然拥毡石上,皆道学、文人之贻祸也。莫道二帝、三王之世不如此,汉、唐必亦不然,有国者可不思变计哉?
172楼寅亮太上朝入文字云“乞立太祖後承大统”。太上喜,遂用楼为察院。
天生楼寅亮发此公论,高宗欣然从之,亦一线天理明彻处。
173赵丞相发回跸临安之议,一坐定着,竟不能动。自今观之,为大可恨。
恨赵公,亦是朱子识见到处,仆亦不掩其长。
174岳飞励兵鄂渚,有旨“令移镇江陵”。飞会诸将与谋,皆以为可,独任士安不应,飞颇怒之。任曰:“这里已自成规摹,可以阻险而守,若往江陵,则失长江之利。”飞遂与申奏,乞止留军鄂渚。
“颇怒之”,“遂申奏”,即如汉高之趣刻印,趣销印,何害哉?祗见英雄之无我耳。
175张戒见高宗,高宗问:“几时得见中原?”戒对曰:“古人居安思危,陛下居危思安。”陈同甫极爱此对。
谁不爱此对,只宋家老头巾不爱耳,伤哉!读宋史,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