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岳飞面奏,虏人欲立钦宗子来南京,以变南人耳目,乞皇子出阁以定民心。高宗云:“此事非卿所当预。”时有参议姓王者见飞呈劄子,手震。
鹏举看透赵构不足与复雠,或闻皇子资性过人,故乘闻金人欲立钦宗子之谋,而请皇子出阁,以定人心。此宋朝兴衰大关也,实与构心冰炭矣,杀公之心,已伏於此。直曰“此事非卿所当预”,王参政之手震,殆亦见到杀机乎?
177昭慈谓高庙曰:“宣仁废立之说,皆是章厚之徒撰造,可令史官重议删修。”赵忠简遂荐元佑故家子弟数人,方始改得正;然亦颇有偏处,才是元佑事便都是,熙、丰时事便都不是。後赵罢,张魏公继之,又欲修改,未及改而又罢。时有人上书乞禁锢章厚子孙、亲戚,赵有文字说:“但禁其子孙足矣,恐不可及其亲戚。”
凡谋国之臣,既被儒生左右掣肘,死後又百法媒糵其罪状,而又改涂国史,乌得不乱黑白於当时,惑人心於後世哉!细注载魏公不主元佑事,盖元佑一流人专以苟安畏敌,不作一事,为忠,为是;即不得已小有作用,其中终存畏敌苟安之心。张魏公虽无戡乱之才,而其心则武穆、平原之心也,只惜不能择用人才。
178太上未立时,有一宗室名叔向,自山中出来,招数十万人欲为之。忽太上即位南京,欲归朝廷;然不肯以其兵与朝廷,欲与宗泽。其谋主陈烈曰:“大王归朝廷,则当以兵与朝廷,不然,即提兵过河,迎复二圣。”叔向卒归朝廷,後亦加官,亦与陈烈官,烈弃之而去。烈去,叔向阴被害。
不意赵氏生此好皇孙,太祖、太宗灭绝天理,获谴上帝,曾不使之受宗、岳、王、韩之福,而肯令其佳孙干蛊耶?被害於构,与岳、韩之为秦、史杀,正如天恶卫宣之恶,使之自杀汲、寿也。○陈烈盖龙可一流人,四海苍生不被其泽,可惜也!○赵构不是人,真□裔孙也。
179张子韶人物甚伟。
好个人物,好个伟,九成之人物可叹也!朱子之称之曰“甚伟”,更可叹也!
180子韶高庙时有所奏陈,上曰:“朕只是一个至诚。”
吾尝言,废尽古圣“三事”、“三物”之道,而好言“敬”,言“诚”,正宋人自欺、欺世之目上指也。如赵构、秦桧全无人气,而亦自负“至诚”,自负“敬以直内”。呜呼!诚、敬也与哉?
181张侍郎一生好佛。
朱子已言九成学佛,而孙徵君犹录入儒统,何也?宋运中偏此辈有名。
182逆亮临江,百官中不挈家走者,惟陈鲁公与黄端明耳。
噫!看至此真可痛哭矣!宋家全无立国分毫规模,宋人全无立身致用分毫本领,只不挈家走者便出色;而纸笔口头间辄敢藐视汉、唐,大言道统,真伪儒也,贼儒也。可杀!可杀!
183高宗忧孝宗读书不记,某人进云:“帝王之学,只要知兴亡、治乱,不在记诵。”後来孝宗却聪明,试文字有不如法者,举官必被责。
帝王之学要知兴亡、治乱,不在记诵,抑知人人不在记诵乎?抑知人人皆帝王学乎?
184楼寅亮上言,太祖受命,而子孙无为帝王者,当於太祖下选一人养宫中云云。赵忠简遂力赞於外。
楼寅亮之言,赵忠简之赞,即天意也。
185问:“岳侯若做事,何如张、韩。”曰:“张、韩所不及。”特推鹏举,晦翁平矣。周、程弟子反夺荆公配飨,反与秦桧结腹心,曾无人如岳老之志、之才者,道学伪否?
186寿皇尝叹不如孙仲谋,能得许多人。
宋儒还不如周公瑾、谢玄,较王衍、何晏只多禅宗、训诂耳。
187孝宗置御屏,书天下监司、帅臣、郡守姓名於其上。
孝宗与明张文忠同一留心人才,经理两边之志;其屏画、屏书之法亦同。但神庙时文人之乱之者寡,且无权,故文忠得任将,用将李、戚诸英雄,得效其材而粗立功勳。孝宗虽有其心,终不胜文墨苟安之习,而大雠终不报,与不共戴天之虏究竟一和。惜哉!
188寿皇本英锐,只是向前所误。
便是为书生误。宋家一代腐气误人,非大豪杰不能脱。脱之者岳鹏举、胡翼之、韩平原三人而已,王荆公则受染大半矣。
189舞蹈之礼不知起於何时,或是夷狄之风。
礼废久矣。周礼之废朝仪也,废於王弱侯强;後世之废习学也,废於禅宗读注。朱子曰“或是夷狄之风”。字字令人下泪。不知其礼可伤也,朱子而不知,责谁知之也?“或夷狄之礼”,更可伤也,中国朝仪而参夷礼,宿学莫辨,礼亡矣,果谁亡之也?冒入孔庙从祀者焉能辞其责哉?
190太子参决时,见宰相、侍从以宾主之礼。太子亦人臣、人子也,故太子入学,与人序齿。宋制近古,近则诬矣。
191宫中有内尚书,文字皆过他处,天子亦颇礼之。不系嫔御,掌印玺,代御批行出底文字只到三省。
此制佳。
192神御散於诸寺。
神御散於诸寺,悖谬之甚。明太祖特诏禁佛寺设万岁牌,当矣。
193“诸侯一娶九女,元妃卒,次妃奉事,次妃乃元妃之妾,固不可同坐;若士、大夫家三娶皆人家女,同祀何害?唐人已如此。”因问:“唐人立庙院,重氏族,固能如此。”曰:“唐人极有可取处。”
三代後,两汉人才、政事、勳业为上,唐次之,盖汉犹存古制,选举未坏;唐已坏矣,而声韵之耗人心气,敝人精神,犹较轻於读、讲、着述。容有世网不羁之才,若邺侯、汾阳之徒,文惠、忠宣之辈,吾但知干济世业胜於宋耳。兹朱子称其为礼“极有可取处”,则唐人之胜宋者多矣。
194南渡前,士夫夫皆不用轿,王荆公、伊川皆云:“不以人代畜。”
予尝言“天地之性人为贵”,又曰:“民吾同胞,岂可乘人,若古炎帝参乘之获罪於天乎?”二先生先得我心矣,此後世恶制之必当革者。
195祖宗时,升朝官出入有柱斧,其制是水精小斧头子在轿前。
何不言在轿前何用?其制度何取?想先生亦无所考据矣。吾尝见一孔子庙,旁列十哲象,有二人手把绿色器,状如药葫芦,两桠一般粗,如盌而圆,中干上下出数寸,粗如鸭蛋。问之宿儒、古董家,皆无晓者。
196册拜之礼,唐以来皆用之。至本朝宰相不敢当册拜之礼,遂具辞免;三辞,然後许,只命书麻词於诰以赐之。
予纪史中见“册拜”字,第谓册封某官,其人拜命耳。兹观宋朝宰相不敢当册拜之礼,具辞三次,然後许,乃书麻词於诰以赐之。册拜之礼隆重如此,其仪注未闻。如汉高之拜将,王者礼命之乎?如予之立学长,使徒众再拜乎?意者天子赐册印有礼,又使百官拜之,上下兼举乎?唐、虞、三代之相,直以社稷、政事天下委之,而子孙人民胥受其福。其册拜也,必天子特隆其礼,而又命百官拜礼无疑,惟得其人也。秦、汉之任相也亦同,而子孙人民胥受其祸,惟非其人也。得人之庆,五姓二千年,其受宰相之祸者十百之一二。失人之殃,十余氏,千余年,其受宰相之祸者犹参其半,莽、操、卓、裕亦不常有也。非天子家衰萎如许,人才故家衰萎如许,莽、操、卓、裕亦不得肆也。帝王断不可无宰相也。明祖因噎废食,着训“建言立丞相者极刑”,试观二百余年,国体与受祸固不可比於唐、虞、三代,何如於秦、汉、唐、宋乎?可以度矣。
197今宗室与汉差别,汉宗室只是天子之子封王,王子封侯,嫡子世袭,支庶以下皆同百姓,只是免其繇戍。如汉光武皆是起於民间也。
明以永乐故,全不推恩,使宗室如饱煖之囚。其亡也,何如於周、汉、唐、宋乎?亦可以度矣。
198朱子谓:某在漳州要理会某事,集诸同官商量,皆逡巡不前,如此几时得了?於是取纸,某先自写,教同官各随所见写出利害,只就这里,便见得分明。
写也不妙。总之,朝廷会议,当如唐、虞之“都俞吁咈”;府、县之会议,当如孔子之治鲁,万世不易之良法也。後世政事全无成规,其弊全从文墨生。朱子也是文墨中人,故想令各官写,不知是非利害从口说出便见施行,有多少精神力量,到底纸笔,便有假饰宛转。或会议各出主见,令堂吏记录,待议定施行可也。此中机括,甚不堪为文人道也。
199汉、唐御史弹劾某人,先榜於阙外,直指其名,不许入朝。
“榜於阙外,直指其名”,以见公是公非,与众共弃之义;其制好。若其人服义,谢职待罪,或辞官告退可也。只“不许入朝”,非美政也,万一君子为小人寃误,曾不得入见君父,向群寮友一辩也,可乎哉?
200本朝枢密院号为典兵,仓卒讨一马使也没有。若汉三公都带司马及将军,仓卒出得手,立得事,扶得危。又云:“范文正、寇莱公人物不知是如何样的人,如今有志节担当人,亦须有平阔广大意。”致道云:“若做不得,只是继之以死。”曰:“固不爱死,但死也须济事。”
吾阅此段而慨叹无限也!不假枢密一兵匹马,惩检点故事,吾屡言之已。朱子羡汉制三公带司马、将军,“仓卒出得手,立得事,扶得危”。夫以三公带武权而济国如此,唐、虞即三公,即元帅,历三代文武未分,其善又何如乎?元每深叹夫兵、民分而中国弱,文、武分而圣学亡,正为是也。叹慕范、寇一段,朱子真宋人也。莱公本领终以三十万取和;文正曾未斩西夏一首,反致侮辱,汉、唐英雄所羞也,遽望若天上人矣。又云:“有志担当人,须有平阔广大意。”朱子心目一人不容,能任大事乎?致道一问,亦窥定朱子底蕴矣,临大事一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