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本朝鉴五代藩镇之弊,遂尽夺其权,兵财皆收,日就困弱,靖康之祸,虏骑所过,莫不溃散”。因及熙宁变法,曰:“亦是变之不得其中尔。”
非鉴五代也,自鉴黄袍之变,全不敢假柄於人也;而一代之将权不立。但有将德、将才,非如狄公之弃,则如岳老之杀,以致中国无人;即有之,亦不获展。两宋之祸,顾出於海东、漠北也。噫!
202昭文馆大学士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後改为左、右仆射,後又改为左、右丞相。
昭文馆大学士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明朝一代以大学士代丞相,其弊亦始於宋。总之,学术、人才、政事、官制小坏於唐,大坏於宋,中夏遂无强盛治平之日矣。
203人言安石“正名”之说,驯至祸乱。“正名”是孔子之言,如何便道他说得不是?使其名果正岂不更佳?
百事无实,遂使名皆不正,如大将有功加学士是也。荆公特眼主於“正名”,宋人非之,朱子此处颇平。
204给事中在内给事,差除用舍在里面整顿,不欲其宣露於外。
此制极佳,但後世皆有名无实,奈何!
205节度使、观察使在唐以治兵治财,今皆是闲称呼,初无职事。
今盈天下皆闲称乎,无职事矣,岂第节度、观察哉?
206朱子谓“史皆不实”数段。
吾未见朱子语类,便尝为友人言,“历代史监,惟宋纪全无真事实、真是非”。兹见朱子谓“史皆不实”以下数段,又历指作史之弊,真可叹矣!况朱子之见亦多不平乎!
207史官论温公改诗赋不是。陆农师云:“司马光那得一件是!”
荆公去“声律科”最好,温公复改诗赋,自不是,此人人所同也。其他不是处,惟仆与友人张文升所见同,世间腐儒不我二人许也。今观朱子述陆史官言“司马光那得一件是”,则当时亦不尽服温公,而腐儒顾至今力攻荆公而扶奖温公,不几心无定监,而同流合污矣乎!
六
208进士科试文字,学究科试墨义,每段举一句,令写上下文,以通不通为去取,只务熟读,但未必晓文义,正如和尚转经相似。
文字中已无人才,便焚香而礼进士矣;背写经书谓之“学究”,是文字亦不能作矣,宋世何以愚惑至此。宜其亡於金、元,倍酷残於往代也,又堪流毒千百年哉?吾故曰,去文字之害,则功同神禹。
209荆公恶学究科而罢之,但自此科一罢之後,人多不肯去读书。荆公罢学究科,其识高甚,而朱子犹惜罢此科後人不肯读书;抑解天下万事之败,都起读书者乎?噫!知之者鲜矣。试观尧、舜以至於孔子,那有一圣人教人读书?即有之,亦千头万绪中之一二,而朱子“每书必读取三百遍,欲读尽天下书”,至瞽目而不悔,真可谓纸墨堆中迷魂矣。噫!
210论勅式,细注引程伊川之言曰:“介甫之见,毕竟高於世俗之儒。”
新法之行,大程与荆公合,後以书生阻挠者多,遂不执做。今因论勅式,注引程伊川之言云:“介甫之见,毕竟高於世俗之儒。”然则两程亲见荆公而皆服之,固可徵荆公之是,韩、马之非;亦可见两程之儒尚不似晦庵腐愚之甚,不随世人訾詈荆公也。
211淮南盗贼发,赵仲约以金帛、牛酒使人买觅他去。范文正谓:“和解得去,不残破州郡亦自好。”
大盗,宋人以岁币事;小盗,亦以金帛、牛酒款,文正公却夸好。此等识见,宋人皆教人以之自期待,辱两宋可也,辱千古矣。宋人之腐套不除,其书不尽焚,使人全无羞恶,无复人气矣。伤哉!
212太宗朝人多尚文中子,盖见朝廷不振,而文中子颇说治道故也。
文中子未必即孔门正传,然尚留得样象;宋初尚此学,宋事犹可为也。至周、程画图说话,而孔学变矣;再障而训诂、禅宗,而後尧、舜、周、孔之道尽亡。
213国初人便已崇礼义,尊经术,但未说透,至二程出,始说透。
宋家国初便崇礼义,尊经术,但说未透;说未透正是好处,至二程说透,学、治俱坏矣。
214李文靖若有学,便可做三代事。
有学可做三代,至言也;但如先生之学,欲做三代,则适越而北辕矣。
215文正献图诋吕相,吕不乐,由是落职。後元昊犯边,吕乃以文正经略西事。
吕相用人不拘格序,正其超迈宋代人物处。文正偏献图诋之,吕不乐,宜矣。後知其才大,用之,真宰相量。
216文正尝奏记吕公云:“相公有汾阳之心、之德,仲淹无临淮之才、之力。”後欧阳公为范公神道碑有“欢然相得,戮力平贼”之语,正谓是也。公之子尧夫乃以为不然,遂刊去此语。前书今集中亦不载,疑亦尧夫所删。
文人此等心最可恶,只主意不合,其文集便删去素交,依若欲没其人,并没其交情,使无一人知之方快者。推此意也,即秦桧之杀武穆,史贼之杀节夫,永乐之削去让皇帝纪,只是欲有我无彼。即朱子亦复如此。看龙川集往来许多书,且辄言新妇附拜,不惟有交,且有亲谊矣,而以意见不合,遂断绝之;至门人且欲杀之,其风味可畏也。今之君子却亦如此,总以欺世盗名、相忌嫉之心为病根耳。
217范文正杰出之才。
真宋人中杰出者,汉、唐英雄笑之矣,况五臣十乱乎?
218某尝谓:天生人才,自足得用。且如一范文正公,仁宗大用之,便做出许多事业。今则所谓负刚大之气,且先一笔勾断云云。
天生一代人才,原足供一代之用,只为若辈学术所误,遂无人才耳。吾尝东西朔南游览各二千里,不惟成章之品未睹一二,即粗向天运、国祚留心者,亦未见其人;即有肖似,亦断不在“之、乎、者、也”局中。
219范文正尝云:浙人轻佻易动,切宜戒之。
名言。
220吕夷简最是个无能的人,其所援引皆是半间不界无状之人。
惜当时无人详其所谓“半间不界无状”之状,令我闻之。要之,道学所厌,便是人才。
221范文正招引一时才俊之士,聚在馆阁,如苏子美、梅圣俞之徒。此辈虽有才望,虽皆是君子党,然轻儇戏谑,又多分流品,一时许公。张安道、王拱辰之徒皆深恶之。又卖纸会,尽招两军女妓作乐烂饮,作为傲歌。王胜之句云:“欹倒太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云云。”
文正招引一时才俊苏子美、梅圣俞之徒,称才望君子党。而卖纸会,招伎烂饮,作为傲歌,侮天駡圣,放废狂荡甚於竹林。馆阁之士,乃如此乎?着之书册,必以希文自期,待误天下後世乎?文正乎!非宋朝在上第一流乎,其行如此乎?朱子乎!非在下第一流乎,其识如此乎?
宋家一代人主、人臣,称仁宗时为最。详玩此段,史氏妆点大人物作欺世局面者都是甚样气象,甚等人品,岂非二帝、三王罪人耶?吾故曰:学术败坏,人才污鄙,莫甚於宋。其史传、鉴纪有圣王、真儒,俱当焚毁更修,勿令误其一代世道,并误千百世也。
可怪宋家一代文人、理学,自误一生,并误其君之社稷,民之性命,而偏劲主定一派无用文局,无用禅宗、训诂。要改抹前二千年尧、舜、周、孔之道,来冒认在他套样中;要妆饰後二千年文字、训诂人物,去笼盖那英俊杰秀都出他下风,只无真个斡旋乾坤人物压世人,遂尽力推起温公、文正二人。噫!其可充汉、唐豪杰仆御否耶?
222仁宗惩才士轻薄之弊,这几个承意旨,尽援引纯朴持重之人,以愚仁宗云云。
纯朴持重之人自是好,奈何说以愚仁宗?朱子说话尝如此背谬,如上段轻儇戏谑,无复人状,还说是君子党。只本领做事豪杰便扼为小人,加罪名矣;乾坤非先生辈坏之,将谁咎耶?
223後汉名节至於末年,有贵己贱人之弊,故遂衮缠至唐,至本朝然後此理复明。
贵己贱人,莫甚於宋儒,眼中并无古今人物。莫道高、光英主,三杰、云台、凌烟豪杰看不上,虽孔门高贤,卜、端以下,皆摘訾之。此辈道学益盛,尧、舜、周、孔之道学益衰。盖霸术之盛者拟於王,即不王矣,而其霸业犹足以持气运,福生民。杨氏之精实似义,墨氏之博爱似仁,即不仁义矣,而其“为我”、“兼爱”犹足以自全庇物,而生民亦犹食其福,气运犹受其持。刑名家不仁不义矣,而火烈鲜死,威力把捉,而生民亦犹受其不仁中之仁,不义中之义,而阴受祸中之福,气运亦犹降而不降。惟至宋儒,积乾坤百害之成:其闭目静坐、禅宗也;着书、讲解、训诂也;集撰、古文大家也;吟咏、诗人也。衮缠至此,一无习行本领,而尧、舜、周、孔之真斯尽亡矣。生民何赖,天地何依哉!
224“本朝道学岂是衮缠”?先生曰:“亦有其渐,自范文正以来,已有好议论,如:孙明复、石守道、胡安定诸人,後来遂有周子、程子、张子出。但数人皆天资高,知尊王黜伯,明义去利,但只是如此便了,於理未见,故不得中。”
安定之门人刘彝,善治水,所至兴水利,有一部诗解,处处作水利说,好笑,熟处难忘。
处处作水利说,正佳。朱子之笑,何从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