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通江蹑足来在门前,轻轻一推,门没闩栓,好,不必用刀拨门栓了。他进了门儿,举刀直奔狄难抚,到跟前儿,又停住了,狄难抚答应送粮,就下令送粮,还算够意思,在战场上不伤落马宋将,也是真的,死了呼延云灵,是他误认云灵为盟军叛逆,又被云灵给骂急了,只能说是误伤。我这一刀一下去,断了老狄家的后代根芽,这合适吗?穆元帅刀下留人,我一也不能刀下杀人,这回去可不好交代。想到这儿,他把刀插在背后,蹭到以前儿,想看看狄难抚睡实凿没有,谁知狄难抚猛一伸腿,正端孟通江前胸,孟通江毫无防备,给蹬了个大倒仰儿,孟通江就地十八滚,滚到门外,撒腿往墙根儿跑,嘴里忙喊:“矬子大叔,快拽我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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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矬子没了。他干着急,爬不上墙去,回头一看,狄难抚正向他逼近,院里这么一闹腾,守夜的侍卫闯进二三十来。孟通江光棍几不吃眼前亏:“别动家伙,我服绑”侍卫上来,将他五花大绑,带上帅厅。狄难抚一看,认识。“你不是放马屁的孟通江吗!”“不是!是我的马放屁,不是我放马屁!"
这一解释,连狄难抚都给逗乐了。“你来此何干?"“我???,我来行刺!”“可是奉穆元巾之令而来?"
“不是,是我偷着来的。她要杀你,在阵前就把你杀了,何用派人行刺!"“你为何来行刺?"“我恨你!"
“那你为何举刀不砍,又将刀擂到背后了”“见你躺那儿挺讨人稀罕的,我又不恨了。”像话吗!狄难抚一拍帅案:“快说实话!”
“说实话就说实话,我是来偷你那会打雷的长杆枪。”,
狄难抚忙回里间儿,墙角上立着的两杆枪踪影不见。狄难抚大怒,回来喝问:“你将我双枪盗往何处!”“枪不是我偷的。我们来了两人儿,趁你追我之际,他把枪盗走了。扔下我不管,他也够损德的了!
''孟通江想啥说啥,恨小矬子就开骂,一句假话没有。狄难抚忙令侍卫:“追:"
孟通仁一撇嘴:“你别费事了!和我同来的这位,当过山大王,是个贼头儿,百包能蹿高蹦矮。陆地飞腾,那真是横跳江河竖跳海,万丈高楼脚下踩,你这房顶墙头儿他嫌矮,施展开夜行术,鹿伏鹤行,脚尖儿打屁股蛋儿,比马还快,你上哪追去!”“他插翅难飞出环州城去!"
“说你糊涂亦真就糊涂,出不去环州,那我们怎么进来的!''
可说呢。狄难抚还真听话,不追就不追。回头吩咐侍卫:“将他押下去,不许委屈了他,折腾了大半宿也饿了,让厨房给他开夜饭。”孟通江一听,狄难抚待咱还真不错,那咱也就别客气了。“若知道你们这。几开夜饭,我早就来了。请问,有酒吗?"
这是什么地方,他还要酒呢。次日,元挞拉搬请双阳公主回城。狄难抚连营被烧退守环州,自觉无颜,元挞拉只说了一句:“战局难测,胜败乃兵家常事。”双阳公主大讲杨门狡诈,给狄准抚讲了许多狄家受压受害的实例,其实都是些她听来的小人所进谗言,无中生有,她先信了,说得有根有梢。她说,穆桂英阵上不杀狄难抚,是想诱狄难抚做内应倒反西夏,消灭十万联军。说了哭,哭了说,哭儿子,哭老头儿,狄难抚也跟着淌眼泪,劝慰奶奶,说是这回算认清了杨家本性,决心一战,以报家仇。他又走到黑胡同里去了。双阳公主就要传令,将孟通江斩首,头颅悬挂城头,以挫宋军锐气。狄难抚不干,说孟通江入室不忍杀他,心存仁义,老太太又哭。元挞拉说。“孟通江可暂且不杀,咱留着他有用。”再说小锉子曾杰,趁狄难抚出室追赶孟通江之时,蹿窗户进屋,两杆枪连锅端,见孟通扛被绑,我救不了你。你先在这儿蹲两天吧,他上房走了。回到宋营,喊醒大伙儿,当场就要试验。拉来孟通江的老骗马,自己棉花团堵住双耳,他直咋乎:“大伙儿离远点儿,再远点儿,别叫打雷震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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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母枪,叮当作响,老骗马不明白是啥意思,往前凑凑,曾杰又加点劲儿,老骗马还不尥蹶子,他两手攘枪使劲摇晃,老骗马不惊不炸,抬后蹄又要放屁,把曾杰吓得蹦出多远,狠狠把枪摔在地上:“白费劲几了!搭上孟通江,偷了一条假枪!”他不敢案报穆元帅,告诉给他妹妹曾凤英,让曾凤英好顿埋怨。狄难抚又来讨战,穆桂英率队出营。狄难抚要穆元帅阵前搭话。他说道:“穆元帅,昨日阵前你没下狠手,可盔落头破血流满面,也把我羞操够截,士可杀不可辱,咱们扯平,我不谢你也不恼你。狄、杨两家老帐暂且抛开,战场之上就谈两国战事。今日不为开战,我来告知你,孟通江昨夜人帅府盗枪被擒,现囚在石城外东南角五风楼上,楼下是狂风眼,寒凉刺骨,楼上又无饭食供给,如果你们五日内救不出人来,孟通江冻也冻死,饿也饿死,请您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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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容穆桂英搭话,一拱手,他拨马回头,带西夏官兵撤回去了。这叫摆出道儿来逼你非走不可。穆桂英率众将到在石城东南,果然紧贴石城有座木楼,破破烂烂摇摇晃晃,大有风吹即倒之势。
四面门窗不整,楼顶缺檐少瓦,可不五面透风?楼前是壕堑,不经石城到不了楼上,石城有西夏重兵,人家也不叫上啊。宋军回营,穆元帅聚众商议破楼救人之策,苗从善说:“抢占石城一时不易办到,从城外入楼又无路径,又如何救人?曾将军盗枪丢人,给咱们留下个难题。”曾杰说。“老道,孟通江是我撺弄他入城,因而陷于敌手的,这难题我自己解决。我想法子救人,救不出人来我抵命!我是磨盘山大寨主,随军帮忙,不吃粮晌,穆元帅不以军法约束,容我暂且告辞。”谁一也劝不住,小矬子又走了。大家咋合计咋没法儿。架云梯,壕深两丈城高三丈,这么老高的梯子,造不成拿不动也架不起来。派人混入城中相应取事,可是石城沿南城墙向东延续,直连着钻云山,东城门和北城门都在石城后面,这两座门倒是白天照常开放,可绕不到城门口儿,又有什么办祛?人家关住北门阻宋军,开放南门通西塞,靠石墙阻隔,南北不通捻儿,若不怎么叫要塞呢?苗老道说:“小矬子道眼多,有可能救出人来,可咱们不能光指盼他,最好是能破楼同时破城。眼下,最好的方祛是找到内应,探马报道,黑水国屯兵贴近南门一段石城内,距五风楼最近,距环州也近,如能说服单云龙反正归宋,那可是……
“他拿眼睛瞅杨怀兴,杨怀兴问道:“军师,你干嘛这么盯着我?"高英说:“你还投绕过弯儿来?连我这二愣子都明白了。军师是想让你媳妇出马去说降他哥哥。”
怀兴连连摇头:“不成,不成!
单云龙死心眼儿,一条道跑到黑,发誓决不叛盟背夏,单玉玲去也白去。”“你让她去试试么!”“她姐姐杀了她姐夫,你们还称赞那是忠义节烈两双全,他哥哥若把她给杀了,你们还得夸先国家后亲私,那我可???”那我可失去娇妻割断恩爱,那就活不了啦!不过,这话杨怀兴没法儿说出口。穆元帅让曾夫人叫来单玉玲,单玉玲愿意去,杨怀兴也要去,单玉玲不允;一曾夫人说:“让怀兴跟着你,相应有个照顾。别怕搭搭上俩,一个上路,一个在家里牵肠挂肚,那滋味儿比死了还难受!”敢情曾夫人有体会。说是说定了,可是怎么入石城,怎么不令西夏知晓单见单云龙,还都没想出办法来。半夜里,焦通海偷偷出营,他和孟通江最近,要舍命救老兄。黑大个儿没拎镔铁枪,肩扛条筐,里面是两床棉被,来到壕边,他用棉被缠庭周身,硬将自己塞进大条筐,侧身放躺,两手抱脑袋,愣往沟。里骨碌。沟边儿立陡,没有坡度,条筐直上直下摔下去,谁也受不了。这本是护城河,西疆少雨,水已千涸成为壕堑,下面是老厚的沙底儿,岸边野草荒藤拉拉秧横生竖长,条筐滚下过程中不断受到阻遏,减少了加速度,那落下来也把砂底砸了老大一个坑,老黑脑袋嗡地一声,昏将过去。好半天,才请醒过来,发现已在石城之上,双肩被绑。这么大响动,还不惊动城上守军,城上用绳梯放下二十人来,他们又放绳梯人壕,才发现筐里还有人,个儿大,昏迷不醒,背又背不动,放粗绳连筐捆上往上拽吧,倒了两截儿,拽上石城,焦通海还没醒呢。焦通海看这架式,明白了。
“我滚潦沟,就算能再打北边儿爬上来,也还是上不了石头墙,救不了孟通江。得,又给你们送来一个!吃肉下口咬,喝血用盆接,爱咋办咋办吧!"
一个头目道,“不吃肉不喝血,监军有令,逮住多少宋将都送进五风楼,饿死一拨儿,再换一拨儿。进去得守规矩,啥规矩听里边的孟通江告诉你。来,给他松绑。”松了绑绳,将他推五风楼里去了。焦通海试着往外推门,才知这门是二寸多厚的铁板,外边往里推,能推开,里边往外推,有铁门框挡着,往里拉,没拉手儿没扣手儿,连撬都撬不开,光兴进不许出。里面黑咕隆冬没窗户,用手一摸,铁笼子,外面破木板,里头粗铁条编网,出去,擂翅难逃。他顺楼梯上来,孟通江正眼着南窗发呆呢。楼上有窗,果然四面透风,寒冷无比。孟通江见上来的是焦通海,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救你救不了,陪着坐一块儿说话唠嗦儿,省得你临死前寂寞。”“好兄弟,好傻的兄弟!出大殡也不能埋打蟠儿的呀!''
“少拣便宜,打蟠儿的是儿子王小五虎不愿同生,但愿同死,这不是假话!''“他们哥儿几个呢!”“我来陪你,他们琢磨救你,这是各显其能,各尽其力。”“救我,不容易!
你也出不去了。这楼外面是木板,里边是消息儿,进来出不去,爬窗户,木板缝儿里往外射毒弩竹针毒汁毒火毒砂,不是五风楼,是金木水火土俱全的五毒楼。跳楼任可摔死都不成,这楼下宽上窄,往下跳准得挨墙板,板缝里射五毒,还有倒须钩挂皮挂肉挂衣裳,死得更惨,还不如坐里边儿饿死捞个网圈尸首。这是我进来的时候,守门儿的告诉我的,他叫我老实呆着,别犯傻劲儿。”说到这儿,焦通海想起来了,他褪下中衣儿,两条小腿肚子上缠的全是大饼,足有二十来斤。“孟哥,我听说狄难抚要饿死你,特为让他们抓住我,好给你送饭。这大饼简省点儿够咱吃几天了,不知有水没有?"
“进来出不去,里边儿没人管,哪儿来的水呀!"“这可够呛,渴比饿更难受!''
“先吃饼吧,渴了再说。”撂下这哥儿俩,再说小锉子曾杰,半夜里脏水口入城,进了三皇庙。庙里老道刘达能也是黑道儿出身,原来是磨盘山的眼线头目,如今穿上道袍,也是障眼儿,照旧探准门路偷富济贫。
曾杰来了,老道半夜摆洒,熏鱼头卤鸡翅牛键子膀蹄肉,应有尽有。曾杰间他五风楼之事,老道说的和守卒告诉给孟通江的差不多,至于如何救人,老道说:“没法儿救。这楼修得损,进去出不来,谁去救人准把自己也搭上。”“难道守卒从不入楼?''
“不进去。一年进去一次,窗户台上顺跳板,楼下边石城上钉楔子竖支架儿。”“这活儿,咱们干不了。”“所以么,他们进楼都使这笨法儿,咱们又上哪儿找门道去?"
小矬子眼珠儿一转:“窗户可以出入?''窗外是深沟河往东流到石城尽头,有一大洞流入钻云山清水涧。如今千旱无水,可作通路。”“明日带我探探。”“探不了。大白日跑濠潦里散步去,还不让城上守军射死。这路我走过,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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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小锉子到作坊出一百两银子定做大拇指粗细的丝绳百丈,要禁得住千斤之力。给价太高,作坊忙着买好丝线,小绳拧得又密实又匀称,小矬子让伙计送到三皇庙。晚上,小矬子二入大帅府,还是那间房,捅窗眼一看,狄难抚还睡在老地方。他心说:不管你是真睡还是假睡,今晚矬爷爷照样收拾你。他打百宝囊里掏出熏香盒子,晃火折子把熏香点着了。这玩艺儿形如仙鹤,熏香装在腹中,两翅膀是扇火的扇子,头顶上有洞,往出冒烟儿。曾杰将鹤脑袅伸人窗眼,一拽鹤尾巴,两翅膀呼扇呼扇没几下,熏香烧旺了,白烟咕嘟咕哪顺鹤脑顶儿冒人屋中,听到狄难抚打声喷嚏,曾杰收起熏香盒子,推窗入室,指点狄难抚,笑道:“小子,凭着你再鬼,今夜难伸脚,踢孟通江行,想踢矬爷爷,没门儿!上回耍我,假枪换真人,今儿爷爷我非偷你真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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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一眼立在墙角的两支枪,没动。四下撒目,哪儿有第二对子母枪。小矬子将狄难抚推下床去,摸他床榻,床里侧褥子下边两道棱儿,噢,在这儿呢!他抽出两条枪来,对狄难抚言道:“小子,穆元帅一再下令不要杀你,我留你一命,你就在地上老实儿地睡吧!你中的这玩艺儿叫鸡鸣五鼓返魂香,只管用两个时辰,明儿早上你就醒了。爷爷失陪,拿你真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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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矬子回到三皇庙,捉摸这杆母枪,使劲一扳枪攥,活动,原来是子母螺旋扣儿,拧下枪攥,倒出二十多颗小石子儿来。这玩艺儿互相碰遭声如雷鸣,归我了。他用手帕包好,塞人兜囊之内。又看这子枪,子枪的枪攥也能拧下来。母枪杆粗,中空,子枪杆儿细,实心儿,毋枪内套螺旋扣,是螺母,子枪外套螺旋扣,是螺杆儿,两枪屁股对屁股,严丝合缝拧到一起,成了足有丈余长短的大号儿双尖枪。曾杰看罢多时,忽然跳起。“救孟通江,就靠这玩艺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