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才梳洗了,又想着方小姐之事,放心不下,就拿出那首回文诗来看,看了几遍,不觉长叹一声。只见茜芸小姐立在门外,推门进来,闻生吃了一惊,连忙把诗藏在袖里,小姐道:“甚么诗,看了长吁短叹?与我看看。”闻生不肯拿出来,小姐向袖里来夺。闻生只得拿出来道:“一首回文诗,你看便了。”小姐拿起仔细一看道:“这字不是你写的。分明是女子笔迹,是甚么美人做的?在此看了叹气。”闻生见他有些醋意,便道:“偶然一个朋友处得来,并非美人所作。”小姐道:“你告诉我这个女子姓甚?”闻生道:“不知何人所作,我实不晓得。”小姐道:“你不肯对我说,我也不还你。”一直袖了进去。闻生见他竟自进去了,便想道:“看他大有醋意,我若对他说了,他越发要吃起醋来,莫如不说的好。”也就走进中堂。
只见小姐拿着一条丝带,斗想一个雪里拖枪的猫儿耍子,见了闻生来,故意不理他。闻生道:“这猫倒有趣。美人斗猫,是一佳题,我做一首诗你看。”就叫丫头取笔砚来,写道:
雨过苍苔上碧墀,蜻蜒相逐出花枝。
美人斜映珠帘立,手掷丝毯斗玉狸。
因对小姐说:“你也做一首。”小姐道:“我是不会做,你叫那个会做回文诗的去做。”说罢,微微而笑。闻生道:“无影无踪之事,你就恼起来,不要错怪了人。”小姐道:“你为甚仔不对我说?”闻生正要辩,适夫人走来,就走开了。
又过了一日,闻生心中想道:“方小姐之事,有八九分被人冒认,一二分真有其人。我如今纵不想成就婚姻,也该速速赶去说明,庶不害他。就是表妹的亲事,我在此无益,不如去对父母说了,好来求亲。”小姐听见他说要去,大是不忍,说道:“我昨日与你取笑,你敢是恼了,所以就要回去?”闻生道:“我并不恼。一则因大事未成;二则恐怕舅舅疑心。”小姐道:“虽然如此,我心中只是不忍。”闻生道:“只此一别,就得长久聚首了!”就择了日子,对胡公夫妇说知。小姐私下出来,与闻生执手叮咛说道:“哥哥此去,千万就来,无使小妹有白头之叹!”闻生道:“我已有誓在先,妹妹不必多虑。但你要宽心保重身体,不要又是前日。”说到此处,二人彼此掉泪。闻生就口占一首送他道:
不是经年别,其如情自伤。
心留身已远,目断雁成行。
小姐也就和一首道:
少小不知别,别时心暗伤。
牵衣问郎意,欲语泪千行。
二人掩泪而别。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莫过死别与生离。
未知闻生行后事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受无辜舅甥同罪同患难姑表联姻
词曰:
明月,明月,摇出一天江色。清辉万里,孤灯潭影,花阴闷人。人间,人间,撇下许多秋韵。
右调《转应曲》
话说闻生别小姐回苏州来。晓行夜宿,不一日到了临清,要等开闸。此时粮船正多,一时不能过闸。心下焦燥,因想起同年孔之裔在临清住,又联捷了,不如去拜他一拜也好。但未知曾回来否,差家人去问,转回来复道:“孔爷前日才回家里,在前边不远。”闻生就来拜孔之裔。
孔之裔出来相见,叙了寒温。说道:“年兄为何此时才归?”闻生道:“因在家母舅住所耽阁了数月。”孔之裔道:“令母舅是哪一位?”闻生道:“家母舅是胡敬庵,现任济南。”孔之裔想了想,吃惊问道:“莫非讳宗尧的么?”闻生道:“正是。”孔之裔道:“年兄几时离省城的?”闻生道:“数日前起身的。”孔之裔道:“令母舅被礼科参了,年兄可知道么?”闻生道:“此信可真?”孔之裔道:“目下的事,有报在此。”就叫家人拿报出来。闻生展开一看,只见“礼科钱一本,为交通逆藩、意图不轨事。奉圣旨:胡宗尧着锦衣卫差的当官旗,扭解来京究问。其案中有名人犯一并拿究。”闻生看了,大惊失色道:“甚么交通逆藩,这礼科可就是敝乡刑尊?”孔之裔道:“这倒不知。山东齐王谋逆,连累许多无辜,年兄不知道么?”闻生道:“闻是闻得,不知为何把母舅参在里面?”就别了孔之裔。回来想道:“舅舅既为事进京,舅母、表妹断然流落山东,不能回来。我想我为方小姐赶回,只恐他已成了,我去也无益。如今表妹现在患难之时,一则母舅被拿,也该看他一番;二则带了舅母、表妹回去,也是我至亲之事。”算计定了,对家人胡仁说知,恐怕船行得迟,就起岸仍往济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