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应喜臣着
思宗御极之元年,五凤楼前,获一黄袱,内袭小画一卷,题云:天启七,崇祯十七,还有福王一。清晨,内侍检得,即奏御前。思宗因传巡皇城各官,究所从来。时,袁槐眉先生以省垣隶皇城事,奏上曰:此事不经,何由得至大内。且臣等巡视,俱各未见;而内臣特奏之,焉知非有奸人包藏祸心,潜伏肘腋而为此耶?如一追究,将来必有造讹立异、簧惑圣听者矣。上可其奏,立命火之。
丁丑,予计偕北上。礼闱竣事,访宣武门外斜街,见乡民数辈,拥一白鸡,羽毛纯白,喙距俱赤,云重四十斤,索价一两。观者环堵,莫之敢售,盖不知为何物也。偶阅字汇,鸟兽部(敖上鸟下)字注云:(敖上鸟下),形如鸡,毛色纯白,嘴距纯红,所见之国亡。
癸未六月,夜坐纳凉,忽阴云四合,雷电交作,爆光之中,出火星一道,声如炮炭。考之天元玉历曰:电中聚火,人君绝世。
壬、癸年间,都下变异种种,如天津抚院将台旗竿终夜号泣,抚臣具疏以闻。椎牲祭之,亦不辍。
凤阳祖陵,悲号震动,三年不止。守陵内臣,大集云水,斋醮弥夕,鸾鹤翔空,累数千百,震号如故。
五凤楼前门拴,风断三截,京师黑眚见,大内百怪出;如此之类,纪述未尽。
都人士为予言:癸未春,京营巡捕军夜宿旗军之西首,更定时,一老人嘱曰:今夜子时,有一妇人,浑身缟素,涕泣而至,自西向东,汝切不可放过。如放过,为害不浅。至鸡鸣,即无事矣。吾乃地祗神灵,将来救此一方民命。如违吾言,当得重谴。至夜将半,果有一妇,泣诉如前。云归母家,不意夫死,急欲奔丧,不避昏夜。逻者谨如前戒,坚执不允,妇亦暂退。迨漏五下,逻者睡去,妇折而东矣。辄复旋反,蹴逻者醒,而告之曰:吾乃丧门神也。上帝命我行罚,灾此一方;汝何听老人言,阻我去路。汝今抗旨,灾首及汝。言迄不见。逻者大惧,奔归告其家人,言未及终,仆地而死。嗣后,遂有疙疽瘟、西瓜瘟、堔头瘟等症,死亡不可胜计。
甲申四月,凤阳总督马士英、总兵黄得功剿寇,内臣卢九德闻变南行,江北郡县,掳掠一空。
总漕黄希宪闻变南行,挟持独富,东省士民多从之者。山东总兵刘泽清,至淮安,安东守将邱磊截其家口辎重,数日得还。
番山鹞(高杰之别号)首将李成栋至清江浦,守将张士仪以火攻之,杀获甚众。
五月,阁臣高弘图、枢臣史可法、督臣马士英、内监韩赞周、卢九德、科臣李沾、台臣左光先等共拥福藩世子正位南京,改元弘光,遣臣分道安抚天下,从龙定策诸臣进位有差。
上命诸臣集议,谁任居守、谁任督守?内监韩赞周言于众曰:马相公弘才大略,堪任督师。史相公安静宁一,堪任居守。士英不乐出镇,辞曰:吾往岁擒刘超、服老回回,多负勤苦,筋力惫矣,无能为也。史老先生,镇抚皖城,屡建奇绩,目今番山鹞已至淮南,淮安士民仰公盛德,不啻明神慈父。督是师者,非公而谁!史公曰:诚如公言,毋乃过其实耶!东西南北,惟君所使,吾敢惜顶踵、私尺寸、堕军实而长寇仇乎?愿受命。越数日,遂进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视师淮扬。
朝议既定,以史公督师淮扬。苏州吴县廪膳生卢渭率太学诸生抗疏争之,有“奏桧在内、李纲在外,宋终北辕”等语,朝野传诵,以为名言,时人方之陈东云。
时,刘泽清据淮安,维扬士民之惧番山鹞之乞据扬城也,登埤固守,坚不令入。四野居民,奔窜靡宁;而高杰之兵,杀人无忌,莫敢撄锋。江都观政士郑元勋恃其才之足以服众也,且认时局之线索在乎,岸然出而为调人,往来高营,酣饮达旦。杰复以币饵之,元勋气益扬,语于众曰:高帅之来,敕书召之也,马士英聘书现在,即入南京,尚且听之,况扬城乎!百姓未知真实,哄然以元勋与贼通,卖扬城以市德,遂共刃之。寸襻骨片脔,咀嚼俱尽(先是,士英用金币往聘番山鹞,弘光帝手诏有“将军以身许国,带砺共之”等语)。
元勋有别墅在城西东南隅,水色山光,互相掩映,颜曰影园。壬午春月,牡丹盛开,得姚、黄二本。因言宋钱公辅园亭,曾得此种,赏花同时之客,俱登崇阶,为一代名佐。元勋意颇自得,拟刻影园集,征名人诗歌以百什计;而竟遭奇祸,何也?
元勋既死,番山鹞大惧,因劫阁部于福缘庵,罗列兵仗、甲士环堵,公夷然处之。将及浃旬,乃为具疏,以瓜步城屯其士卒,众志稍安。
高杰横甚,头颅满野;闻督师来,亦颇严惮,分命将士夤夜掘坎埋胔掩骼。升帐之日,杰词色俱变,惴惴然若有不可测者。及庭见时,坦衷朴质,平易近人,偏裨亦各留茶。自此,将帅视为易与,矫命横行,大为跋扈之势矣。
六月,朝议封黄得功为靖南伯、刘泽清为东平伯、刘良佐为广昌伯、高杰为平兴伯,是为四镇。左良玉、郑芝龙、唐通等进爵有差。
七月,安抚浙江监察御史左光先疏荐原任徐州砀山知县应廷吉于朝,有“三式之学皆精、天官之微更悉,臣与久处,信而有征。所当投大遗艰,究其底蕴”等语。部覆授廷吉淮安府推官;阁部具疏请之,奉旨:廷吉即以淮安府推官职衔、阁部军前效用。同得是旨者,为刘湘客、通判张、纪克用等。
扬州初定,遂于八月督巡淮安,点视刘泽清兵马;奏以泽清驻淮安、高杰驻瓜扬、黄得功驻仪征、刘良佐驻寿春,各有分界。
是月,鲁藩从东兖来,信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