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回
落烟花疗贫无上策坐马车得病有同情
洪善卿帮助王莲生料理完了杂务,离开王公馆,往公阳里周双珠家走去。一路上寻思:天下事哪里料得定?谁想到沈小红的现成位置,竟会被张蕙贞轻轻地夺了去?揣度莲生的意思,又见他和小红之间的情形,看来大概是就此开交的了。
正在转着念头,忽然听见有人叫“舅舅”。善卿站住一看,果然是赵朴斋。只见他身穿机白夏布长衫,
丝鞋净袜,光景似乎不错,善卿也就点点头答应了一声。朴斋高高兴兴地问候,又寒暄两句,这才拱手站在一边,让善卿过去。
朴斋等善卿走远,到四马路华众会烟间找到了施瑞生。瑞生并无别话,拿出一卷洋钱来递给朴斋说:“你拿回去交给你妈,别让秀英看见。”
朴斋答应着,回到清和坊自己家里。只见妹妹和母亲面对面坐在楼上亭子间里,母亲低头叹气,妹妹淌眼抹泪,满脸怒色,不知为了什么。只听二宝突然说:“我们住在这里,也不是你的房子,也没有用你什么洋钱,干吗我要来讨好你?就说那三十块洋钱,是你的吗?你倒有那脸皮来问我讨!”
朴斋一听,才知道是跟秀英有了口舌,就不去理她,笑嘻嘻地取出那卷洋钱来,交给母亲。洪氏转手递给二宝说:“你拿去收好了。”二宝不接,身子一扭,赌气地说:“收什么呀!”
朴斋摸不着头脑。呆了一会儿,二宝才跟朴斋说:“你要是有洋钱开销,咱们开销了还回到乡下去;要是不回去么,干脆痛痛快快贴条子做生意。你琢磨着办吧。像这样呆在这里,算什么呀?”朴斋嗫嚅地说:“我哪里有什么主意,妹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二宝说:“这会儿你都推给我了,过两天可别说我害了你。”朴斋陪笑说:“那是不会的。”说着退出,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听从妹妹的主意。朴斋回到自己家里,见母亲坐着低头叹气,妹妹淌眼抹泪,一脸的怒色,不知为了什么。
过了两天,二宝自己到鼎丰里去说定了包房间,要了三百块洋钱的带档回来,才告诉秀英。秀英知道不可留,就听她自便。二宝选定了十六日搬家,租了全套的红木家具先去铺设好了,又赶办一些应用的物件。大姐儿阿巧随带过去,另添一个老妈子,名叫阿虎,连一个相帮打杂的,各带档二百块洋钱。朴斋取一张红笺,写了“赵二宝寓”四个大字,贴在门口。当晚施瑞生来吃开台酒,请的客就是陈小云、庄荔甫一班。──后来消息传到洪善卿耳中,善卿无非也是浩叹一声而已,并不理睬。
二宝一落堂子,生意兴隆,接二连三地碰和吃酒,做得十分兴头。朴斋也趾高气扬,安心乐业。二宝因为有施瑞生的一力担承,另眼相待,秀英因此妒嫉,竟坐轿到南市施瑞生的家里告诉了干妈。她干妈不明就里,糊里糊涂地把瑞生数落了一顿。瑞生一生气,干脆两家的来往都断了,自去做了个清倌人袁三宝。
秀英没有瑞生的帮助,门户如何支撑?又见二宝洋洋得意,也想步她的后尘,于是搬到四马路西公和里覃丽娟家,就住丽娟对面的房间,俩人很是亲热。云甫见了秀英,偶然称赞了一句,丽娟就说:“她新出来,你有什么朋友,给她做做媒人。”云甫随口答应。秀英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还常常坐马车招摇过市,招揽嫖客。
到了六月中旬,天气突然热了起来。房间里虽然用了拉风,还是津津出汗。陶云甫想去坐马车兜风,借此乘凉,就打发一名男仆去问问玉甫是不是也愿意一起去。男仆到了东兴里李漱芳家,传话进去。
拉风──电风扇发明以前,房间里装置一两块吊在天花板下面的纸质或者绸质的排子,用绳子拉着使其摆动,可以生风,称为“拉风”。
玉甫见漱芳病体粗安,游赏园林也是一种养病的方法,就问她有没有这种兴趣。漱芳说:“你哥哥叫咱们去坐马车,叫了好几趟了,咱们就去一回吧。今天我觉得自己身体还挺不错的。”浣芳听见了,跑过来说:“姐夫,我也要去!”玉甫说:“当然是一起去。就叫两辆钢丝轿车吧。”漱芳说:“大热天儿的,你坐轿车,还不让你哥哥笑话?你坐皮篷车好了。”就叫那男仆回去回话:约定在明园洋楼会面;另差打杂的桂福赶紧去雇轿车、皮篷车。
浣芳最最兴头,重新打扮起来。漱芳只略按一按头发,整一整钗环簪珥,然后到后面告诉母亲,李秀姐嘱咐早些回家。
漱芳回到房里,大姐儿阿招和玉甫已经先到外面去等候了。漱芳在穿衣镜面前左照照右照照,这才牵着浣芳的手,一同下楼出门。到了东兴里口,浣芳一定要和玉甫一起坐皮篷车,漱芳只好和阿招坐了轿车。驶过泥城桥,街路边两行大树枝叶相接,葱葱茏茏,遮住了太阳,更有一阵阵凉风扑面而来,顿时觉得暑气全消。
到达明园,下车登楼,陶云甫、覃丽娟早已经到了。玉甫和漱芳就在对面另占了一桌,沏了两碗茶。浣芳站在玉甫身旁,紧紧地依偎着,寸步不离。玉甫叫她到下面去玩儿一会儿,她怎么也不肯。漱芳只好发话说:“去吧,趴在人家身上,热不热呀?”浣芳不得已,这才搀着阿招讪讪地去了。云甫见漱芳脸儿黄瘦,病容如故,担心地问:“是不是还觉得不舒服?”漱芳说:“这两天好多了。”云甫说:“我看你脸色还不怎么好,应该多多保重才是。”玉甫接嘴说:“如今请大夫也实在难。开的方子,好像都不对症。”丽娟说:“窦小山挺好的嘛,请他看过没有?”漱芳说:“别提那个窦小山了。一开就是一大堆丸药,叫我怎么吃得下?”云甫说:“听钱子刚说起,有个高亚白,并不行医,医道却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