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白对云甫说:“令弟相好李漱芳的病,倒不大好呢!”云甫惊问如何,亚白说:“昨天我去看过,就不过这一两天的事儿了。”云甫不禁感慨。继而一想,如果漱芳真的死了,玉甫的一切挂碍和牵扯反倒可以统统断绝。为玉甫着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接着天然、铁眉和仲英各带相好,陆续到齐。韵叟想到淑人沉疴初愈,宜用辛酸以利开胃,就把大菜单子开列出来,请诸位任意点菜。然后在水阁里并排三张方桌,铺上台布,团团围坐,每人面前放一把自斟壶,不劝不让,随意用酒。
韵叟是个最爱热闹的老老头儿,那么多人团团围坐,还嫌寂寞,正要叫天然想新鲜花样行酒令儿,突然侍席管家引进一个脚夫来,直到台面前面。云甫认识是玉甫的轿夫,问他有什么事情。那轿夫鞠躬附耳,小声地回禀。云甫说了一声:“知道了,我就去。”那轿夫也就退下。
亚白问:“是不是李漱芳的凶信?”云甫说:“不是。是玉甫病了。”亚白惊奇地说:“昨天我还见过他,没什么病啊!”云甫皱眉说:“玉甫是自己在找病。自从漱芳病了,玉甫一直衣不解带地伺候,一连几夜没有合眼,如今自己也发烧了。漱芳的娘叫玉甫去睡,玉甫一定不肯,所以漱芳的娘打发轿班来请我去劝劝玉甫。”
韵叟听了,点头说:“玉甫和漱芳都难得,漱芳的娘也难得!”云甫说:“俩人越是好,越是受累。玉甫一定是前世里欠了她多少债,今世来还。”合席的人听了,都连连叹息。云甫站起来告辞要走,本想留下丽娟侍坐助兴,丽娟一定不肯,早叫跟局老妈收起了银水烟筒和豆蔻盒子。云甫深为抱歉,再三告罪。大家宽慰了几句,韵叟送到帘子前面拱手而别。
四十回
拆鸾交李漱芳弃世解急难陈小云治丧
陶云甫、覃丽娟两顶轿子出了一笠园,急急往四马路抬去。丽娟自回西公和里,云甫则到东兴里李漱芳家。下轿进门,先踅到右首浣芳房内。大阿金冷眼看见,忙跟过来,送上茶碗,就要装烟。云甫挥挥手,叫她:“去喊二少爷来!”大阿金答应一声,出房去请。
大约过了一刻钟,玉甫才从左首漱芳的房间里趔趔趄趄地过来,后面跟着浣芳,见过云甫,都默默坐下。云甫先问漱芳现在的病势,玉甫说不出话,只摇了摇头,眼中的泪水已经像断线的珍珠,扑簌簌滚落下来,仓促间来不及取手绢儿,就用袖口去擦。浣芳趴在玉甫膝头上,扳开玉甫的手,愣愣地抬头仰视。见玉甫掉泪,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阿金喝止不住,还是玉甫叫她不要再哭,
方才极力忍住。
云甫看了这种光景,也觉得惨然,婉转地说:“漱芳的病,也实在可怜。你住在这里料理料理,也是应该的。不过总得有个分寸限度才好。我听说你也在发烧了,可有这事儿?”
玉甫两眼看着地板,脸上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云甫刚要再问,却听见李秀姐在帘外轻轻地叫了两声“二少爷”。玉甫着急,撇下云甫,站起来就走,浣芳紧紧跟随。云甫有心看看漱芳的病势,也跟了过去。只见漱芳斜靠在床上,背后垫了几条棉被,面色如纸,眼睛似闭非闭,急促地喘着气。玉甫过去,按着她的胸脯,缓缓地往下揉挪摩挲。阿招蹲在里床,手端一碗参汤。秀姐站在床角,秉着洋烛手照。浣芳也挤了上去,被秀姐赶了下来,只好掩在玉甫背后,偷偷儿地张望。漱芳斜靠在床上,背后垫了几条棉被,面色如纸,急促地喘着气,玉甫按着她的胸脯,缓缓揉挪摩挲。
云甫见漱芳的病势不轻,正要走开,忽然听见漱芳嗓子眼儿里“咕噜噜”一声响,吐出一口粘痰。秀姐忙用手巾承接、拭净。漱芳气喘稍定,阿招用银匙舀了些参汤送到她嘴边,喂了四五匙,也只有一半下肚。玉甫亲切地问:“你心里觉得舒服点儿吗?”连问几遍,漱芳只是抬起眼皮来略瞟了一瞟,又闭上了。
玉甫怕她厌烦,抽身站起。秀姐回身放下手照,方才看见云甫也在房里,忙说:“啊唷,大少爷也来了!这里肮脏,快请对面房里坐吧!”
云甫转身出房,秀姐叫阿招下床来照顾病人,自己和玉甫、浣芳一起到了右首房间。大家都站着不坐,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浣芳愣愣地瞧瞧这个脸色,又瞧瞧那个脸色,盘旋彷徨,不知道怎么是好。
还是秀姐先开口说:“漱芳的病大概不行了。开头我们大家都希望她能够好起来;如今看来不像是会好的样子。这也没有办法。她么,不会好了,我们好多人可还要过日子。不能为了她大家都不活了。再说,也没有这个道理的。大少爷,你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