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就高高兴兴地把子富答应帮贴一千的话头告诉了翠凤。翠凤一声儿不响,洗完了手,赶进房间里,高声地对子富说:“你洋钱不少嘛,我倒是不知道,还在这里着急呢!我赎身出去,衣裳、头面、动用家伙,还要三千块洋钱,才好做生意。你有钱,那太好了,连两千身价,一共五千块洋钱,你去给我拿来!”子富惶急地说:“我哪儿有这么多洋钱哪!”翠凤冷笑说:“这种客气话,用不着说了。妈一说,你就帮了我一千,怎么好说没钱?你没有钱,我赎身出去,还不是要饿死吗?”
子富这才回过味儿来,也高声说:“那么你的意思是一定不要我帮贴喽,对不对?”翠凤说:“帮贴么,怎么会不要呢?你替我把衣裳、头面、动用家什都办齐了,随便你帮贴多少都可以。”子富听了,急忙跑去跟二姐说:“刚才我说的话取消,算我没有说;她赎身不赎身也跟我不相干!”说完,回身倒在烟榻上。
二姐料想不到会有如此决撒,登时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翠凤恶狠狠地数落说:“你,你这个人真好良心!你自己去想想看,你七岁死了爹娘,落到堂子里,我见你可怜,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梳头裹脚,料理到如今,哪一桩事情上我得罪过你,你要这样铁了心地跟我做冤家?你好没良心!你赎了身,要高升了,我总巴望你高升了好照应点儿我老太婆,没想到你是这样照应我!你年纪轻轻的,长着这么一副良心,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面咬牙切齿地说,一面眼泪鼻涕地哭。
翠凤却眉开眼笑地劝:“妈,可别这样说,这有什么要紧的呀?我是你的讨人嘛,赎不赎不都得听你的么?──如今我是横竖不赎了,别让隔壁人家听见了,叫她们笑话!”
二姐也没去听她的,自己走出外间,擦了一把脸。赵妈正在收拾妆奁,劝了两句,二姐就跟赵妈说:“倌人自己赎身,客人帮贴的也多得很。如果是罗老爷不肯帮,她算是我的女儿,也应该去跟罗老爷说说,照应我点儿才是;哪有罗老爷肯帮贴,她倒不许罗老爷帮的道理?是不是罗老爷的洋钱只许她一个人拿?”二姐气得脸色发青,手指着翠凤恶狠狠地数落。
翠凤在房间里吸水烟,听见这话,笑着说:“妈,别说了呀!我不赎身了,再给妈做十年生意,一节么千把块洋钱的局账,十年做下来有多少?”自己扳着指头一算,又失惊打怪地说:“哎唷,局账洋钱就有三万多呢!那时候妈一高兴,连赎身的洋钱也不要我的了,连说:‘去吧,去吧!’”
几句话说得子富也不禁发起笑来。二姐在外屋答腔说:“你别花言巧语地跟我打哈哈!你要跟我做冤家就做好了,看你有什么好处!”说着,下楼去了。赵妈归置完房间,也下楼去了。金凤、珠凤一齐进房来,都吓得瞪直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翠凤这才埋怨子刚说:“你怎么一点儿脑筋也没有哇?干吗要白送给她一千块洋钱呢?有时候应该你花钱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你从来都不是痛痛快快地拿出来的;这会儿不应该你花钱,一千块你倒又肯了!”子富被她说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从此,翠凤赎身的事情,就不再提起。
过了一天,子富翻阅报纸,偶然在本埠新闻里看见一条消息:
前晚粤人某甲在老旗昌狎妓请客,席间某乙叫东合兴里姚文君出局。因姚文君口角仵乙,乙竟大肆咆哮,挥拳殴辱,当经某甲力劝而散。传闻乙余怒未息,纠合无赖,声言寻仇,欲行入虎穴探骊珠之计,因而姚文君匿迹潜踪,不知何往云。
子富看了大惊,将这新闻告知翠凤,翠凤却不怎么相信。子富就喊来管家高升,当面吩咐,叫他到大脚姚家打听文君怎么吃亏,是不是癞头鼋干的。
高升刚走出四马路,就看见东合兴里胡同口停着一辆皮篷马车,车上坐着一个倌人,身段与文君相仿。高升紧跑几步,到了跟前,才看清是覃丽娟。高升没有理她,转弯进了胡同,到大脚姚家向打杂的问信。那打杂的只说跟癞头鼋没关系,其余的说不清楚。
高升正想返回,忽见陶云甫从客堂后面出来,老鸨大脚姚在后面相送。高升站过一边,叫声“陶老爷”。云甫问他到这里来干什么,高升说是打听文君的事情。云甫低头想了想,小声地说:“其实并没有那么一回事儿,是编出来骗骗癞头鼋的。怕他不相信,故意上了报纸。这会儿文君在一笠园,平安无事。你回去给老爷说,别让外面的人听见。”高升连连答应,回去复命。
云甫在东合兴里胡同口上车,一直驶进一笠园门内方才停下。云甫、丽娟下车,由管家带路,从东转北,绕到一个地方,背山临湖的五间通连厅堂,名叫“拜月房栊”。但见帘筛花影,檐袅茶烟,里面却静悄悄儿的,听不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云甫、丽娟进去,见朱蔼人躺在榻床上抽鸦片,旁边坐着玉甫和浣芳,此外没有别人。云甫正要动问,管家禀说:“几位老爷都在看射箭,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