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甫不语,一边吸鸦片,一边想了个计较。叫杨妈拿笔砚过来,写了张请帖,叫送到抛球场宏寿书坊交包老爷,请立刻过来。杨妈接了,马上传了下去。荔甫又写了施瑞生、洪善卿、张小村、吴松桥四张请帖,转念一想:“陈小云晚间或许回店,也写一张请请何妨?”五张请帖,一起交给杨妈,拨派外场,分头去请,又喊了个台面下去。
荔甫这里刚刚分拨完毕,只听得楼下尖俏的声音大笑大嚷,喊做一片,都在叫:“‘老鸨’,来呀!”“‘老鸨’,这边来嘛!”一直嚷到楼上客堂。荔甫料知一定是宏寿书坊的老包来了,忙出房相迎。不料老包陷入了重围,被许多倌人、大姐儿们这个拉那个拽的,正无法开交。荔甫招手叫声“老包”,老包假装发火,挣脱了身子。还有一些不懂事的清倌人,竟跟进房间里来,这个拍一下,那个摸一下。有的说:“老包,今天坐马车去吧!”有的说:“老包,手帕子呢?给我带来了吗?”弄得老包应接不暇。
荔甫假装生气地说:“我有要紧事情请你来,你这是干什么?”老包矍然起立,应声说:“噢,什么事情?”一本正经地敛容待命。清倌人们方才一哄而散。
荔甫开言说:“十六扇屏风,卖给了齐韵叟,讲定的八百块洋钱,一块也不少。不过他们生怕有点儿小毛病,先付了六百,半个月以后再付二百。我做生意,喜欢爽爽气气,一桩小交易,也不必拖拖拉拉的,我先替他把钱付清了,到时候我去收那二百,不关你的事儿。好不好?”老包连说:“好极,好极!”
荔甫从怀里摸出一张六百块洋钱的庄票,交给了老包,另取现洋一百二十块,明白地算给他听:“我的四十块,已经除下了。你的四十块,等会儿我给你。正价一共是七百二十块,你去交代给卖主,赶紧回来。”
老包答应着,用手巾一起包好。正要走,秀林问他:“一会儿到哪里去请你呀?”老包说:“我就来,不用去找我了。”说着,从帘缝儿里探头一张,见外面没人,就一溜烟儿跑出门外。正好杨妈从对面房间过来,不提防撞了个满怀。杨妈失声高叫:“老包,你怎么走啦?”这一嚷,四下里倌人、大姐儿蜂拥而出,协力擒拿,都喊:“老包,别走哇!”老包不敢答话,奔下楼梯,夺门而逃。大家知道追不上了,喃喃地骂了几声,也就散去。
老包踅出西棋盘街,一直跑到抛球场生全洋广货店,寻找卖主殳三儿。
那殳三儿住在第三层洋楼上,穿着汗褂子,趿拉着拖鞋,散着裤脚管儿,横躺在烟榻下手,有个贴身伺候的小家丁名叫奢子的,在上手装烟。殳三儿见了老包,只说声“请坐”,并不来应酬。老包知道他的脾气,也不计较,管自打开手巾包,把六百庄票和一百二十块现大洋摊在桌子上,请殳三儿点数核收。又说:“刚才庄荔甫告诉我:一桩小交易,讲了好几天,跑了好几趟,累得个贼死;账房门口还有许多花费,那八十块佣金,他一个人要了。我说:‘随便好了,有限得很,就没有也不要紧。’”殳三儿说:“你拉的纤,没有你的份儿,不合适的呀!”随手拿起那二十块零头来递给老包。
老包推却不收,说:“这个就别客气了。你要是照应我,多照顾我两笔生意,就行啦。”殳三儿也不勉强。老包说声“我走了”,殳三儿也不挽留,任他扬长而去。
老包回到聚秀堂,正赶上打茶围的客人纷纷来到,倌人、大姐儿不得空闲,没人来跟他兜搭哄闹,让他一直到了陆秀林的房间。庄荔甫已经准备下四张拾圆的钞票,得到了老包的回话,立即付讫。
有些清倌人听说秀林有台面,纷纷涌来,团团转簇拥着老包,都叫:“老包叫我呀!”“老包叫我吧!”见老包笑嘻嘻地不理不睬,越发喊得急了。一个揪着老包的耳朵,大声问:“老包,你听见了吗?”一个用力地摇晃着老包,瞪着眼睛嚷:“老包,你说呀!”一个大些的不动手,只说:“当然是一起全叫的了。来到我们这里吃酒,怎么好意思不叫局?”老包故意反问:“谁说吃酒哇?在哪里吃酒哇?”一个说:“庄大少爷不是请你吃酒么?”老包说:“你去看看,庄大少爷是不是在吃酒?”一个不懂事的转身问秀林:“庄大少爷是不是要吃酒?”秀林随口答应:“谁知道他呀!”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可巧外场来向荔甫面禀:“请的客人都不在家,四马路的烟间、茶馆儿里都去看过了,也没有,无法请了。”
荔甫还没有回答,倒是这班清倌人却一片声嚷了起来,直和老包不依。都说:“你倒好,骗我们!这回一定要你全都叫了才罢。”说着,一个个磨墨、蘸笔、寻票头,立逼着老包开局票。弄得个老包手脚无措。
荔甫忍不住,放下脸来大喝一声:“哪儿来的一帮小蹄子,敢得罪我的朋友!喊本家上来问问她看,她开堂子的,懂不懂规矩?”外场见了,一面含糊答应着,一面暗暗努嘴,催这些清倌人们快走。秀林笑着排解说:“走吧,都走吧,别在这里瞎缠了。我们吃酒的客人还没有齐呢,倒先紧着要叫局!”清倌人们讨了一场没趣,只好讪讪地走开。有些清倌人听说秀林有台面,纷纷涌来,团团转簇拥着老包,都叫:“老包叫我呀!”“老包叫我吧!”
荔甫对老包说:“我有道理。你只管还叫本堂局,以前叫过的,一定不要再叫。”老包说:“本堂局就是秀林没有叫过。”秀林接嘴说:“秀宝也没有叫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