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赞把誊清的《海上群芳谱》呈上,韵叟看了,让四座传阅;又叫管家到志正堂中安排香案。仲英一看,见写的是一笔《灵飞经》小楷,娟秀可爱,把小赞打量了一眼。亚白讪笑着说:“你别看轻了他,他的头衔叫做‘赞礼佳儿’,也叫‘茂才高弟’。”痴鸳插口说:“你自己么,喜欢被人家骂两声,又何苦捎上我?”小赞“嗤”地笑了,仲英却一些儿也不懂。
痴鸳解释说:“他是赞礼的儿子,所以都叫他小赞。他有时候做点儿诗文请教我,亚白就跟他打岔,出了个对子叫他对,说是‘赞礼佳儿’。他对不出,亚白就说:‘我替你对了吧,“茂才高弟”,岂不是个绝对?’”仲英朗声念了一遍,说:“果然对得不错。”
小赞接过《群芳谱》,送到别桌上去。痴鸳在仲英耳边悄悄儿地说:“你看他年纪轻轻的,却坏得很呢!他爹问他:‘高老爷的对子,你干吗不对?’他说:‘我对出来了,因为尹老爷在座,我不好说。’他爹问他对的是什么,他说:‘我对的是“尚书清客”。’”仲英不禁大笑说:“干吗不对‘狎客’呀?干脆骂得痛快点儿,岂不更好?”亚白和痴鸳一齐大笑。
上到最后四道菜,管家准备鸡缸杯更换。大家止住,都要留量,打算晚间畅饮。韵叟也不勉强,用饭散席。
饭后,韵叟请众姊妹团拜,请诸位老爷监盟。众人遵命,各率相好从拜月房栊来到志正堂。只见堂前湘帘高高挑起,堂中烛焰双辉,香烟直上,地上铺着大红氆氇毡。众人散立两旁,监视行礼。小赞在下唱名,众姊妹按齿排班,雁行站定,一齐朝上拜了四拜,又转身对面拜了四拜。礼毕,各照所定辈份,互相称唤。霞仙二十三岁,最长,是“大姐姐”,浣芳十二岁,最幼,是“十四妹”。其余序齿各称姊妹。
韵叟高兴之极,谆谆嘱咐众姊妹从今往后一定要和睦相处,毋忘今日之盟。众姊妹含笑答应,跟随众人,踅下志正堂来。
堂前高台下面,有一匹小小的枣骝马,带着鞍辔,在那里吃草。文君过去带住,耸身骑上,在箭道上跑了两个来回。众人都站在一边,看着她跑。
琪官一回头,不见了韵叟。四处寻找,见他独自一人,往西边踱去。琪官暗地里拉了瑶官,紧步追上,跟在后面。韵叟并未觉察,只顾往拜月房栊一路踱去。踱到山坡下面,突然斜刺里闪出一个人来,蹑手蹑脚钻进竹林中去。韵叟只当是淑人在捉蟋蟀,也蹑手蹑脚地跟上,想去吓他一吓。到了跟前,方才看清,原来是小赞在那里打手势,像是向人央求的样子。韵叟止步,故意咳嗽一声。小赞吓得面如土色,垂手侧立,不则一声。韵叟问:“还有个什么人?”小赞呐呐地答:“没有别人在这里呀!”瑶官在后面用手指着说:“喏,喏!”韵叟不提防,也吃了一惊。琪官丢个眼色给瑶官,叫她别说。韵叟却又盘问瑶官:“刚才你说什么?”瑶官不得已,用手指了指。韵叟再回头看前面,果然影影绰绰地有个人穿花度柳而去。堂前高台下面,有一匹小小的枣骝马,在那里吃草。文君过去耸身骑上,众人站在一边看着她跑。
韵叟喝退了小赞,带着琪官、瑶官拾级登坡。这山坡在拜月房栊的背后,满山上种的都是桂树。中间盖了三间船屋,名叫“眠香坞”。韵叟踱进内舱,坐在胡床上,盘问瑶官到底看见了什么人。瑶官不答,眼看着琪官。韵叟就转问琪官。琪官说:“我也没看清楚。”韵叟“嗨”了一声说:“我问你,还有什么不便说的话?”琪官说:“不是咱们花园里的人。”
韵叟略想了想,就不再追究,却笑着问:“我来的时候,大家都在看跑马,没有觉着。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跟来的?”瑶官说:“我们一直跟着的,大人没有发觉吧?”琪官说:“大人只顾看前面了,哪儿知道后面也有人在看着你呢!”韵叟笑着说:“快去看看吧,你们的后面,恐怕也有人跟着呢!”瑶官说:“我们后面,不会有人跟着了。”琪官说:“要么就是冠香。”
瑶官听了,真个出门去看。韵叟也就站起,笑挽着琪官的手说:“咱们到拜月房栊去。”正要举步,瑶官在门外高声喊着说:“大人,在我们后面,真还有个人跟着呢!”瑶官用手指指,韵叟回头一看,果然影影绰绰地有一个人穿花度柳而去。
五十二回
朱淑人负心定婚配张蕙贞失足受鞭笞
齐韵叟听见瑶官在外面喊,说是果然还有人尾随而来,心里还不大相信。探头往门外一望,果然看见朱淑人独自一个追到了山坡上来。韵叟请他进门坐下,他却又默然良久,说不出有什么事情。韵叟搭讪着问:“听说前几天你抓到了一只‘无敌将军’,可有这事儿?”淑人也只是含糊答应,并不细说。
又过了好久,淑人面色微红,顾前盼后,好像有话要说又不便于说的样子。韵叟摸不着头脑,就叫琪官去端茶。琪官会意,拉了瑶官退出门外。淑人见眠香坞里没有外人了,这才嗫嚅地向韵叟说:“哥哥叫我明天回去,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韵叟微笑说:“你哥哥替你定亲了呀,怎么你还不知道?”淑人低头皱眉说:“我哥哥向来都是这样的。”
韵叟惊讶地问:“替你定了亲,难道还不好?”淑人说:“不是不好,是不用这么着急。能不能请大人跟我哥说一声,别给我定什么亲了。”韵叟察言观色,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却故意探问说:“那么你是什么意思?”连问几声,淑人还是不好意思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