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叟正色地开导他:“你别去跟你哥哥说了。照你的年纪,已经到了定亲的时候。你又没有父母,当然是哥哥替你作主。定了黎篆鸿的女儿,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如今你不说哥哥好,反而说不要定亲,别说你哥哥听见了要生气,就让你自己想吧,媒人都请齐了,求允、行盘也都就绪了,难道还可以叫你哥哥去回绝人家?”
淑人一声儿不言语。韵叟接着说:“定亲么,大家都要情愿才好。你到底有什么不称心,干脆说出来,商量商量倒也可以。我早就替你算计过了,最关键的一节,就是赶紧定亲。早点儿定就可以早点儿娶,那么连周双玉都可以一起娶回去,岂不是挺好?”
淑人听到这里,咽下一口唾沫,俄延了一会儿,又嗫嚅地说:“这个周双玉,开头就是我哥替我叫的局,后来也是哥哥和我一起去吃了一台酒。那时候双玉就问我能不能娶她。她说她是好人家出身,今年到的堂子里,不过才做了一节清倌人。她要我说定了娶她,那么她第二户客人就不做了。我么就答应了她。”韵叟说:“你要娶周双玉,容易得很。如果一定要娶她做正夫人,那是不行的。就拿陶玉甫来说,他想娶李漱芳做填房,到底没有成功,更别说是你了。”
淑人又低头皱眉好一阵子,这才说:“这可就有点儿难办了。双玉的性子强得很,到了这里来,就算计着要赎身,还一直对我说:‘你要是娶了别人,我就去吃生鸦片烟。’”韵叟呵呵一笑:“这个你放心,哪一个倌人不是这样说的呀?你不用去听她。”
淑人面上虽然惭愧,心里却非常着急,没奈何,又说:“起先我也不相信,不过双玉不比别人。看她那样子,倒不像是瞎说。要是弄出点儿事情来,可就来不及了。”韵叟连连摇手说:“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一切由我担保,你放心好了。”
淑人见说不到一块儿,估计再多说也没有什么用处,正好管家送茶进来,韵叟举杯相让,淑人喝了一口,随即起身告辞。韵叟一面送,一面嘱咐:“你这会儿去,就告诉双玉,说哥哥给你定下亲事了。双玉有什么话,都往你哥哥身上推好了。”淑人随口答应。
俩人踅出眠香坞,琪倌、瑶倌还在门外等候,一同跟下山坡,方才分路。韵叟带着琪倌、瑶倌向西往拜月房栊而去。淑人独自一个向东走,心想:“韵叟是出名的‘风流广大教主’,尚且不肯成全这桩美事,如何是好?要是双玉知道了,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想来想去,毫无主意。回到志正堂前,看跑马的都已经散了,淑人只好返回。刚走不多远,迎面碰见苏冠香,笑嘻嘻地问淑人:“齐大人到哪里去了?五少爷可曾看见?”淑人回说:“在拜月房栊。”冠香说:“没在那里呀!”淑人说:“刚刚去的。”冠香听了,转身就走。淑人又叫住她问:“你看见双玉了么?”冠香用手指了一指,答了一句,因为走得远了,听不清楚,淑人就照她指的方向到湖房里去寻觅。
淑人刚迈进湖房院门,就闻到一缕鸦片烟香,知道是哥哥在房内抽烟,也不去惊动。回到自己房内,双玉果然在里面,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摊着许多磁盆,正在用莲粉喂蟋蟀。见了淑人,就高高兴兴地跟他商量,明天怎么才能把这些蟋蟀带回家去。
淑人懒洋洋的,双玉还以为他是分离在即,未免牵怀,反而温情脉脉地劝慰了一番。淑人几次要告诉他定亲的事儿,几次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生怕双玉在这里闹了起来,太不雅观,不如等回家以后再告诉她也不晚。于是又勉强装出笑脸来,欢乐如常。
到了晚间,张灯开宴,丝竹满堂。韵叟兴高采烈,飞觞行令儿,尽情地热闹了一番。席间又取出那《海上群芳谱》来,要众人为姊妹们每人下一赞语,就题在小传的后面。众人照例捧场,齐声说好,搜索谀辞,纷纷写出。淑人也胡乱应酬了一篇,混过了这一宿。
第二天午后,备齐了车轿,除了马池龙、高亚白、尹痴鸳和姚文君原本就住在园内之外,仅留下华铁眉和孙素兰俩人。其余史天然、葛仲英、陶云甫、陶玉甫、朱蔼人、朱淑人以及赵二宝、吴雪香、覃丽娟、李浣芳、林素芬、周双玉、卫霞仙、张秀英、林翠芬,全都告辞各回各家。淑人回到自己房内,见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摊着许多磁盆,双玉正在用莲粉喂蟋蟀。
韵叟对玉甫说:“你是为了漱芳要接煞,不能不去一趟。等明天接过了,就回来吧。”玉甫说:“我明天到那边转一转,二十五日一准到。”韵叟又转向淑人说:“你没有什么事情,明天就可以来嘛。”淑人生怕韵叟又说出定亲的事儿,含糊答应。
接煞──旧俗:丧家在人死若干日内,请僧道做法事为死者招魂还家,称为“接煞”。
车轿出了一笠园,各自东西,纷纷散去。淑人和双玉坐的马车,一直驶到三马路公阳里口,双玉下车,嘱咐:“你有空了就来。”淑人“噢噢”连声,眼看着阿珠扶她进了胡同,自己才回中和里家中。